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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贾平凹:血管流着农民的血 能做的只是写农民生活(2)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天津日报作者:肖秋生  作者:Jina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得心应手”写《古炉》

记者:今春出版的《古炉》受到读者热捧,《古炉》算是您最得意的作品吧?

贾平凹:我写书法时有这样的体会:如果笔一搭纸,有感觉,字就写得好,如果没感觉,字就写得不好,也不想再写。写作品也是如此。《古炉》的写作,我是有那个感觉,笔能表达我的意思,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吧。

当然,自己感觉还可以不一定就等于作品真的写好了。作品一经出版,是要让社会来认定的。《古炉》出版后,令我欣慰的是它卖得很好,且文学圈内和文学圈外的评价也蛮高,这是我别的长篇小说少有的。

表达对世界的见解

记者:您说文学要有大道,您追求的就是文学的大道,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您一生的追求,这句话是什么?

贾平凹:这怎么概括呢?文学在我心中是生命的外化形式,它是职业,也是事业,要立身立德。这一生要活得有用于社会,就得表达出我对身处的这个世界的见解,而不是以文学当作谋利的工具或去玩小聪明或去娱乐。

文学要有大道,这是我一篇文章的题目,那个文章里我谈了许多问题,当然是对当下文坛的事有感而发,这种有感而发不是要指责别人,是自己给自己提醒。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可以有各种蔬菜、水果和营养品,但米和面应该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食品。

发奋来做要做的事

记者:您在《高兴》后记中讲您与“刘高兴”的关系,说当年他当兵后回村,如果您不上大学,他上大学,二人的命运就可能互换,会是这样的吗?您是为文学而生的,当代中国文学不能没有贾平凹,也必然会有贾平凹。文学之神为什么总是钟情您?

贾平凹:如果我没上大学,我还在农村,刘高兴上大学了,很有可能我俩的命运就互换了。我常想这个问题,越发感激上苍对我的关照,越发奋发来做我现在要做的事。

当然,我也想,如果我仍留在农村,我可能也会写作,因为当年在农村时就爱读书和试着写东西,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热的时候,我会被激发起来的。

我这几十年里,所幸运的是,爱好和职业能统一,再是,无论遭到什么挫折、打击,热爱文学的心火不灭,而且越烧越旺。

如果坚持一个信念往前走,一切不利因素都可能化作有利因素,比如当年在农村受那么多苦,“文革”中受那么大的摧残,现在变成了我生活的特殊积累。比如在写作上受到那么多指责,却变成了我写作的另一种动力来证明我。比如我不善言谈,不善应酬,害怕到热闹地方去,误了好多事,却又使我省了时间去写作。我的许多长处和优点其实都是短处和缺点促成的。

大智慧不见智慧

记者:作为当代中国最成功的小说家之一,您的小说总是畅销,拥有一大批读者。您的小说对读者很有吸引力,您认为,优秀小说的成功表现在哪里?

贾平凹:我的小说读者是变化的。有些走了,有些来了,有些走了又来,还有些一直没走。我很感激他们读我的小说。这是读者对我的奖赏。《秦腔》我是以实写虚,用真实朴素的句子营造一个浑然多义而完整的意境,如建造房子一样,地基、柱子和墙是坚实的,房子里全部是空虚,让阳光和空气进来,照耀着、流动着。

但写实不是就事论事,那是一摊泥塌在地上。《古炉》是写一个人、一个村庄或是一个民族的记忆,但我明白这不是写回忆录或自传的工作。我以写实的方法,尽力使这个自古以来就烧瓷的村子有声有色、有气味、有温度,触手可摸。

我以为,长篇小说就是写生活,写生活经验,如果写出让读者不觉得它是小说了,而相信真有这个村子,有一群人在村里过着封闭的、庸俗的、柴米油盐和悲欢离合的日子,发生着就是这个村里的故事,甚至还觉得这村子和村里人太朴素和简单,太平常了,这样也称之为小说,那他也可以写了。就像刘高兴,见我写《高兴》,他也写了几千字。如果读者有了这种感觉,这于我就是最满意的成功。

记者:您是说写出生活本质的真实,让读者感觉不到它是虚构的小说,他就活在那样的情境里,与小说中的人物共同着命运,从中受到感染和感悟,才是成功的小说?

贾平凹:大智慧不见智慧,大技巧不露技巧。我年轻时写诗,受过李贺影响,他常骑着毛驴想他的诗句,突然得了一句,就写下来装进囊袋里。我便也苦思冥想,往往是把充满诗意的每一句,弄成了没有诗意的一首诗。初写小说,也是追求怎样写得标新立异,其实太过矫情了。古代大作家的诗文,比如李白的床前明月光,陶渊明的房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大白话么,太简单了么,一句“断肠人在天涯”却写出了无尽的意境。

最容易的,其实是最难的;最朴素的,其实是最豪华的。什么叫写活了?逼真了才能活。逼真就得写实,写实就是写日常,写伦理。

写作是心灵的记录

记者:您一直用笔写作,码字是很沉重的劳作,《古炉》出版了61万字,如果算上草稿、修改、增删的部分,该有百万字吧?全靠一笔一画写成,太累人了。您尝试过用电脑写作吗?

贾平凹:前后写出的,不下百万字。换笔的事,也想过。现代的东西,不用埋头太深,颈椎会好受些。可我普通话不行,汉语拼音不行,拼不出急人么。学五笔,要把完整的汉字拆乱了,一个完整的人,胳膊大腿卸下来想,受不了。写作是写语言,不是想笔画组字。坐在电脑前,我就没感觉。那机器嗡嗡地叫,头叫乱了疼么。拿起笔,看着稿纸,感觉就好,文字像泉水流。它流得还顺畅,就让它流,不想改了。

记者:手写稿,修改起来费时费力,改得太乱了,还要重新誊写,电脑就很方便。

贾平凹:我觉得那方便也不好。写作是心灵的记录。心灵是跳跃变化瞬间即逝的,文字的奥妙能把瞬间闪烁的思想凝固。烧瓷货,拉坯前是一摊泥,成型了放进窑里烧了,就是一件艺术品或日用品。可欣赏可实用,有成型的过程印在里面。开始是那样写,后来又改了,为啥改成了这样子,手稿就把你思想的轨迹记录清楚。看手稿,追寻着曾经的思路,是我苦中作乐的妙趣。所以,我恋着手稿,写下的一点文字,也要收藏,只把复印件给了别人。有人说我吝啬,写一封信也是复印。我就说,老贾的字要拿钱买么,手稿却是贵贱也不肯出手的。那是心灵的记录么!

写到写不动的时候

记者:跟您同年龄、同时代的作家,极少有写长篇的了。您为什么能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望?

贾平凹:除了写作,我能干什么呢?当然还可以书法和绘画,也是靠笔。离了笔,我什么也干不了。我的性格本来有缺陷,口才不行,不会交际,到大场合就怯场。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也很少讲话。我已习惯了个人化的写作生活。

作家是靠作品说话。你几年不出书,谁还想起你?可能就被淘汰了,文坛竞争很残酷。要站住脚,就要写东西。不服老的性格还是有的。总觉得还有东西要写,总觉得自己写得还不好,总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表现得更好。也就总有一种冲动,想写出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的东西。其实是很小的一点突破,心里也欢喜着。

记者:您在给自己施压,有一种紧迫感?在我看来,您写到这份儿上,已经功德圆满了。

贾平凹:人生哪有功德圆满?哪一个有了?没有么。人活一次,干不了几件事情的,这种感慨在我50岁以后,忽然发现周围的熟人有些去了火葬场,而我却喜欢在身上装钱了,瞌睡又日渐减少,便知道自己是老了。这让我有些伤感:难道人生百年就这般地快,如孔夫子站在岸边惊呼逝者如斯夫!就觉得有好多想干好的东西。以前老觉得自己大学才毕业,实际上一晃花甲就来了,觉得人生活得也没有多大意思,生命怎么这么短暂?

如果我的野心还在,我会在我热爱的写作中不顾一切,继续那马拉松的长跑。就写作到写不动的时候吧。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发现了生命的秘密。在乡下村里,凡是谁说房子盖了,娃也娶了老婆,爹娘也都养老送终了,啥事都安排好,没牵挂了,那人不久便离开人世。上帝创造这世界是有个法则的,有用的人就能留在世上,没用的人就离开。我认识一个农民,说他懂得了长寿的秘诀,就是永远得有干不完的事情。他从60岁开始每年订计划,订到了120岁,每个月干什么都有计划。写作也一样,奔着个目标走,创作的心火就旺。写作有些神秘的东西,勾魂摄魄。抽烟让人上瘾,我写作也上瘾,勾着我的魂往前走。

关注现实是我的宿命

记者:您的作品,始终关注着农村和农民,《高兴》就写了离开土地到城里求生存的农民,您的农民情结源自您的经历吧?

贾平凹:我血管里流着农民的血,根深蒂固。谁能解决当代农民的问题,谁就是伟大人物。关注现实可能是我的宿命。我能做的,只是写农民的生活。

《古炉》出来之后,我就跑了很多地方。在陕南和湖北、四川交界的地方跑了十几个县,又跑到甘肃,几个贫困的地方。我觉得在下面跑过瘾。人在城市呆得时间长了,容易麻痹或者是容易变成另一种生活状态了。中国社会底层到底是怎么样的,过一段时间就得去看一下。就像了解中国现代的东西,我会到北京、到上海去看一看;了解中国社会底层的东西,到贫困的一些乡跑一跑。这样,起码中国社会是鲜活的。写空了的心里就慢慢充实了,就有东西要写。

记者:您写《古炉》,想告诉读者些什么?

贾平凹:就从一个最偏僻的小村子写起,说这里发生的人和人之间的一些事情。作家不是做事件的正确与否这个评价,人的问题,人性的问题,这是作家最感兴趣的地方。其实大的运动一旦到了底层的时候,它就没有政治了,都是个人的恩怨,个人的仇恨,个人的小仇小恨纠结在一起。你能看出人性的东西。

我们的目光要健全,要有自己的信念,坚信有爱,有温暖,有光明,而不要笔走偏锋,只写黑暗的、丑恶的,要写出冷漠中的温暖,恶狠中的柔软,毁灭中的希望。中国人生活得可能不自在,西方人生活得也可能不自在,任何时候,人类的生存都存在着物质和精神的困境,而重要的是在困境中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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