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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饶宗颐:我的词心与整个宇宙相通(2)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晶报  作者:秋痕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王国维只能局限于人间
施议对:王国维提倡境界说,写作哲理词,似已进入先生所谓第二种境界———学人之境界。
饶宗颐:当然。
施议对:但是,王国维的两种解脱办法——暂时解脱及永久解脱,似乎并未能解决问题。
饶宗颐:王国维是一位了不起的学问家,只可惜诸多方面条件尚不具备,未能真正超脱,其于做学问乃至词学创造上之成就,也受到一定限制。首先,王氏只到过日本,未到西洋,未曾走入西方大教堂,不知道宗教的伟大。而且对于叔本华哲思,也不可能真正弄明白。这是阅历的限制。其次,王氏对佛教未曾多下功夫,对道教也缺乏了解,不知道如何安顿自己。这是学识与修养的限制。所以,王氏做人、做学问,乃至论词、填词,都只能局限于人间。即专论人间,困在人间,永远未能打开心中之死结。
一个人在世上,如何正确安顿好自己,这是十分要紧的。就这点而言,我觉得,陶渊明比王国维要明白得多。陶渊明未死就为自己先写下挽歌,以为“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了之后,自己能够与山陵共存。由人生联系到山川大地,我看已有所超越。
因此,我认为:王国维如果能够在自己所做学问中,再加入“两藏”———释藏及道藏,也许能较为正确地安排好自己的位置。例如:朝代更替,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小小波澜,算得了什么。但是,王氏就是想不通,不知道如何于宇宙人生中去寻找自我。
施议对:先生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广泛、深入,见解独特,甚可钦佩。
饶宗颐:宇宙观、人生观,提出对宇宙人生的看法,决定创造形上词的条件;而利用词的形式、体制,将思考的结晶表现出来,则是我的理想,亦即我想走的一条路线。
做学问与“若有神助”
施议对:本来,人们视填词为馀事,而先生却以之探讨本真,将全部生命熔铸入内,是否变馀事为正事。
饶宗颐:我做什么事都求真。文学研究如此,艺术研究如此,历史、考古研究亦如此。中国历史很悠久。最近,于丰都鬼城发掘得到新石器时代城址,估计乃六千年前遗物。以前认为,西南地区文明开发迟于中原地区。这一观念,现在看来应该改变。任何事情,都应寻根究底,考其本源,即本真。要将地下的东西(地下之实物)、书本上的东西(纸上之遗文,包括异族、故国之故书与旧籍)以及最新出土的文物(实物与典籍)合在一起进行考察,才能会通。
我觉得,每一件事都是现实的存在,都能够成为研究对象。我以生命融入,也就有所寄托。
施议对:先生所做学问,既如此广泛,又如此专精,样样都有独特建树,其过程,是否觉得有神明相助?
饶宗颐:有时候似有如此感觉。要不然,有些问题怎么想象得到。例如:两种东西毫不相干,相距九万八千里,怎么能够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联想,应该说若有神助,不过还不能提供具体证据。
我搞的东西很多,经常同时思考许多方面的问题。许多问题,颇为杂乱,并不容易驾驭。但是,有时候某些问题忽然连接在一起,忽然悟到,那就非常愉快。天天思考、天天有所感悟,非常奇妙。
施议对:思考,感悟,永远处于这一状态。画画、写字、作诗、填词,都处在这一状态当中。现代人说气功、气场,与这一状态是否相似?
饶宗颐:做气功的人将精神集中在气的运行上,其所形成的气场,当也是一种状态。
施议对:先生能够控制自己的意识,其运行是否也是一种气功?说不定还是比气功更高一层的东西。
饶宗颐:实际上也是一种气功,因为气功也讲“通”。但是,要进入这一状态,也非常不容易。做气功的人,首先逐步累积,做到相当长的时间,逐步悟到,才算大气磅礴,学问也要做很长时间,那么多事物,那么多问题,才能在自己的脑袋里融会贯通。
施议对:因为永远在状态当中,所以,不管谈论什么问题,一下子就能够入题。
饶宗颐:可以指出有关问题关键所在,因为许多事物,许多问题,其产生以及发展、变化之基本原理,都可以打通。
施议对:做学问是否有神明相助及是否进入状态,除天分外,与宿缘有无关系?
饶宗颐:这两个问题都是今天没有办法解释的问题。什么叫天分?什么叫宿缘?太“形而上”了。
施议对:但二者都确实存在。
饶宗颐:因为天分之最主要表现在于觉悟,对某种道理体会得很明白,很快就能悟出来,这就是天分。而有些人则不行,即不明白,不觉悟,这也是天分问题。至于宿缘,这东西有来历,我也解释不了。宇宙万物,发展变化,到了今天,都以亿万年计,科学发达,文明进步,对于生命来源的研究,已有很大突破。但是,我觉得,人类所知道的事,仍然极其有限,宇宙奥秘,人类所能发掘得到的东西,很少很少。人,应该承认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能否解脱取决于自我
施议对:正如先生所说,平生所做学问,均以吾国精神史作为重要研究对象,并将有关论著纳入“中国精神史探究”系列,说明先生治学,着眼点极高,目标极远大。
以治史之法治学,即文化史方法,钩沉探赜,原始要终,上下求索,而力图其贯通,这一贯通结果,即为对于人类精神史之思考与感悟。以此为词,自然“别具一副心眼,在两宋诸大家外”(罗慷烈《选堂近词引》)。例如:《固庵词》之标榜幽夐之境,谓“词异乎诗,非曲折无以致其幽,非高浑无以极其夐”(《〈固庵词〉小引》),其对于深与高的追求,我看,已带有向上的倾向。而此倾向,正因思考与感悟所造成。
饶宗颐:幽夐之境,既体现深度,又体现高度。但我不主张深,而主张高。因为深,容易窄,而我却喜欢宽广。
施议对:要不然,在香港写《固庵词》,香港这么小,其境界就大不到哪里去了。
饶宗颐:我根本不会将自己局限于香港这个小地方。我的词心,与整个宇宙是相通的。
施议对:表面上看,香港这地方生活圈子很小,可以写入词中的题材似十分狭窄,无非与朋友饮茶、赏花或者品画、题诗而已,要想有何作为甚是艰难。
饶宗颐:正是如此。不过,我的活动空间却非常宽广。我到每一个地方,想法都非常特别。我的思路,决不因任何东西所规限。东坡酒醉归来,“夜阑风静縠纹平”,地方甚潇洒,但其思想不够潇洒,还没达到极高明境界。
羁旅怀抱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可将人捆住。但是,这条绳索,捆得住我的身体,却不能捆住我的心。一个人之能不能解脱,主要乃取决于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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