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牛
宋·李纲
耕犁千亩实千箱,
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
不辞羸病卧残阳。
注释
1、李纲(1083—1140),字伯纪,邵武(今属福建)人。政和进士。靖康元年金兵围汴京,他以尚书右丞任亲征行营使。因主战,为主和派所排挤。高宗即位后曾拜相,但执政七十日便去位。后高宗又欲任他为荆湖南路安抚大使,他引季布对汉文帝语“陛下以一人之誉召臣,一人之毁去臣”,拒而不就,亦可见其耿直。他写诗不少,但好诗不多,尚不及宗泽有文采。
2、实:本义指果实,诗中指稻谷。
3、箱:即车箱。稻谷装于车箱。
4、伤:哀怜之意。
5、羸(léi):衰弱,瘦弱。
简析
这是一首自问自答的小诗,当然问是以反问、诘问的方式,我们来看一下:
“耕犁千亩实千箱。”
首句开门见山,指出了一个事实,什么事实呢?牛一生辛劳,不辞辛苦,日夜耕作,这才耕犁千亩,粮谷丰收,装满了几千辆的车箱。尔后仓储堆满,天下丰盈,世人才不至挨饿。两个“千”连用,虽不免夸张,但营造了气势,突出了牛之辛苦,讴歌了牛之功绩,还是颇为成功的。
“力尽筋疲谁复伤?”
然而牛如此忘我的劳动,带给自己的必然是力尽筋疲,老态尽显,伤痕累累,痛病连连,按说这倒也没什么,牛既然选择了为人付出,为之牺牲本不该自艾自怜的,问题在于,许多人不仅不同情牛的这种牺牲,重视牛的无私贡献,反而中伤之,诋毁之,打压之,陷害之,遂使牛这位人类的大功臣,不仅得不到承认,反而命运坎坷,生涯困顿,是可忍孰又能忍呢,真真所谓“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联系到李纲的zhengzhi遭际,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有所本的,是借牛之口,道自己心曲。他一生“负天下之望,以一身用舍为社稷生民安危”,“忠诚义气,凛然动乎远迩”,然而却由于力主抗金,反对媾和,终为投降派谄臣所排挤,为相七十天即“谪居武昌”,次年又“移灃浦”,所历皆“骚人放逐之乡”,内心极为抑郁不平,“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这才借牛之口,一鸣自己内心的不平。
总之,此句紧承上句,在上句提供的事实基础上,发出自己的诘问,那么李纲又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呢,继续往下看: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可能李纲自己也知道,他的这一诘问,虽然痛快的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愤懑,然而想凭此改变投降派的态度,却想也休想,因此重要的不是别人的看法,而是自己的坚持,自我的属性,一以贯之,“虽百死而不悔”,那么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但能让天下众生皆能吃饱——两个“得”连用,一如两个“千”连用,是不容商量的语气,是决绝到底的决心——即便我羸弱不堪,病体奄奄,独卧残阳之下,牺牲一己小我,成就众生大我,夫复何憾,又夫复何恨呢!
初中时候读鲁迅先生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这“孺子牛”,到底是什么样的牛呢?直到接触这首《病牛》,这才豁然开悟,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一头牛,不计荣辱,不问得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在为民,重在为民,因为博大,所以深沉,因为执着,所以无畏,也会有委屈,不平和眼泪,怨言与不公,但目标既高远,格调必昂扬,时人不理解,后世当景仰——
这就是李纲的回答,铮铮铁骨,拳拳爱心。南宋诗评家魏庆之说:“诗以意义为主,文词次之;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李纲这首《病牛》,正是这样的一篇奇作。
是为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