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听人说，美国人讲究个人主义，中国人讲究集体主义。对此我一直有怀疑：倘若美国人一个个都自顾自，怎能在200多年的时间里建成一个超级大国？疑惑归疑惑，却苦于没有否定它的根据。毕竟，我没有去过美国，没有发言权。读了薛涌先生前段时间所作的《<论语>与橄榄球》一文才发现，我们许多人完全误解了美国人。
所谓个人主义，不是自私自利，而是指个性解放、个人权利、个人自由和个人奋斗等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我们不知道美国人也注重集体主义，如团队精神和纪律，也注意尊敬长辈。薛涌先生在美国教书，教美国学生《论语》，从“学而”讲起，第二段就是有子的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薛先生顾虑：“这是典型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美国人天性喜欢自由，喜欢挑战权威，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说教？”当他问学生是否同意有子的话时，学生的回答令他意外：“当然，这是做人的基本规矩。”有学生说：“自由当然重要，但是首先得有规矩，有纪律，否则社会无法正常运转。有子的话，和学校里橄榄球队的规矩就特别像。”橄榄球是一项特别需要严格的组织纪律的运动。有学生解释说，有子所谓孝弟，一是尊重父母，一是尊重兄长，这好比在高中的橄榄球队中首先要尊重教练，其次要尊重高年级的前辈一样，一年级的学生尽管球艺高超，也得服从四年级的老大哥，如果他目空一切，没大没小，其口碑就不会好，“粉丝”也不多。
这段话让我如梦初醒，原来美国人还有这一面，而以前没有听人这么说过。它使我想起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和老布什。印度洋海啸后，二人同乘一架飞机前往灾区慰问，飞机上只有一张床，克林顿不动声色地让给了年长的老布什。媒体报道了这件事。按理说，论地位，两人都做过总统，论政见，一个是民主党，一个是共和党，形同水火，而克林顿却以尊敬长辈的规矩处理了这件事情。这说明，美国人也有尊老的美德，不独中国人。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不会像我们的传统文化那样要求晚辈绝对服从长辈，他们有什么不同意见还是会直说的，不会顾忌对方年长还是年幼，民主党和共和党在选举年会互相攻击，互相揭短，争得不亦乐乎。同时，老人也不会压制年轻人的个性和自由，而会尊重他们的独立人格，鼓励他们自由发展。
世界正处于全球化时代，全球化不会局限于经济领域，而必然是全方位的，必然引起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对于中国来说，必定又是一个“欧风美雨满人间”的时代。读了这篇文章，我想到，如何以开放的心态对待外来文化，如何在吸取人家的优秀文化的同时，保持和发扬我们自己的优秀传统文化。采取封闭的态度不行，盲目引进也不行。我觉得，目前最需要警惕的是，在这样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丢掉了我们自己的好东西，而人家的好东西却没有学到，只学到一些皮毛，甚至仅仅捡来一些垃圾，还沾沾自喜，把它当作时髦的东西去炫耀。例如张扬个性，追求个人自由和民主权利时，不可践踏他人的个性、自由和民主权利，在追求现代意识时，不可抛弃尊重他人尊严和尊敬长辈的美德，不可奉行“非道德化”，不可从践踏他人的尊严中收获快感。
这篇文章给我的另一个启发是，对于儒学理论完全可以进行现代化改造。薛涌先生的学生由于生活环境的关系，完全从一个新的角度理解了“有子”的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保守成分。这就起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我一向对君君臣臣那一套颇有微词，认为它不适合现代社会。美国学生的理解说明，重新诠释儒学并使之适应新的时代是完全可能的。想到这里，我对自己以前某些片面的意见表示不安。同时，我希望社会上主张读经的人们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多做改造儒学的工作，不要一味地强调传统文化多么美好，而主张全盘恢复。
作者：许博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