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图兰朵》只能算是席勒的改编剧,非其原创。但由于诗人执着地追寻东方的诗意表述,反倒使得此剧成为了中德文化交流史上一个可圈可点的事件。席勒对中国当然不了解,甚至很欠缺基本的常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中国心生向往,其实,早在1791年时,他就与穆尔(Christoph Gottlieb von Murr,1733-1811)相识,此后颇有联系。1794年7月8日,穆尔向席勒寄赠其德译《好逑传》(但此译本早在1766年即完成)。1795年3月5日,席勒复函致谢。同年,席勒创作了《孔夫子的箴言》(Spruch des Konfuzius)。我们不妨来看一看,这位中国的至圣先师在异族的知识精英笔下,竟是何等的形象?
时间的步伐有三种不同,
姗姗来迟的乃是未来,
急如飞矢的乃是现在,
过去却永远静止不动。
它在缓步时,任怎样性急,
不能使它的步子加速。
它在飞逝时,恐惧和犹疑
不能阻挡它的去路。
任何懊悔,任何咒语,
不能使静止者移动寸步。
你要做幸福、聪明的人,
走完你的生命的旅程,
要听从迟来者的教诲,
不要做你的行动的傀儡。
别把飞逝者选作朋友,
别把静止者当作对头。
这显然是对孔子“现代德国”的阐释,虽然在中国人眼里未免过于“陌生化”,但却也并非“信口开河”,他主要的依据,很可能是《好逑传》中所呈现的孔子之像。有论者曾批评过歌德中国文化观的不足,陈铨说:“我们很可惜的就是歌德所读过的三本小说《好逑传》、《玉娇梨》、《花笺记》的作者,都是代表孔子的人生观的,所以歌德所看见的也只是孔子的世界,至于中国文化里面道教佛教的成分,歌德没有机会接触。”至少,席勒的中国文化观,尤其是他的孔子观主要是建立在中国小说,主要是《好逑传》基础上的。正如陈铨所揭示的那样:“照孔子的学说,一个人理想的生活,就是一种安居乐业光明清楚的生活。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彼此间的责任都是明明白白地定出来了的。一个人用不着疑难地思想,只须照圣人定下来的规律去身体力行,并且只有从身体力行上用工夫,一个人才能够达到人生最高的目的,就是道德的完成。这一种人生观里边没有激烈的感情,没有无穷的渴想,没有梦幻的境界,没有神秘的性质。你也可以相信鬼神,相信身后魂魄的存在,但是你一切的责任,却在目前实际的人生。”
不错,这正是孔子注重现世生活的基本观念,你可以说他毫无浪漫,但它却是中国人生观的基础,所谓“未知生,焉知死”大致可以反映其执着于生命本身的“入世精神”。从这首诗来看,席勒显然很敏锐地把握了孔子思想的精义,即既不看重过去,亦不冀望来世,而是把握住“急如飞矢的”现在,因为走完“生命的旅程”者,才是“幸福、聪明的人”。
有的时候,阅读与求知是凭借一定的机缘而达致的,譬如说席勒对中国文化的接触,一方面启蒙时代的大背景不可能没有影响;另一方面偶然的机缘,譬如说与汉语著作的德译者的结识,恰恰可能促进这种关联。更有意思的是,穆尔并非是个简单的翻译者,他对中国文化似乎颇感兴趣并试图加以介绍,这表现在德译本《好逑传》中加入了一章很特别的东西,即“中国格言和深刻的道德表述”。虽然,从整体情况来看,1796年歌德对《好逑传》的认识还很难算高明,到了晚年他又重读此书并评价颇高,但至少在当时,歌德、席勒对中国文学都已有所接触,而且不仅如此,他们对中国文化、思想也有所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