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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李泽厚思想之河汩汩向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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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接受本报专访。  李扬 


李泽厚于1979年摄于北京十渡。(资料照片)                     


    本报驻京记者  李扬
    
题记
    
    自从18年前移居美国后,每到金秋时节,李泽厚都会回国小住几个月,看书、会友、品美食、与前来拜访的年轻人聊天,然后,在冬天来临前回到寂静而阳光充沛的洛基山下。
    
    我的同事、“笔会”主编刘绪源与李先生相识已久,但近几年见面都因李先生匆匆的行程而未能尽兴畅谈,于是,在今年寒冬来临之前,他们相约北京,在一天半的时间中,分三次进行了近十个小时的长谈。而我幸运地全程见证了这次对话,聆听了一场丰富而充满智慧的哲学答问。
    
    谈话地点约在了李泽厚位于王府井东厂胡同的住宅附近。每到约谈时间,李先生总是准时到来,湖南乡音未改,神清气朗,目光如炬,虽耄耋之年仍可推想当年风采。
    
    窗外,秋风瑟瑟,落叶一地,从远处的王府井大街不时传来车马之喧,而屋内的人则伴着清茶,沉浸在思考与问答之中,从哲学到美学,从康德到马克思,从人性、情感到中国传统,从大学时代到70岁后的自己……李先生谈兴甚浓,思维敏捷而锐利,语速极快,不时停下来凝神思索,时而又笑声抒怀,那笑声里有种从心所欲的通达气息,令人想起“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旧句。
    
“我是下过笨工夫的”
    
    李泽厚对哲学的最初兴趣,要追溯到12岁那年的一次“精神危机”。那年春天,他看到山花烂漫、春意盎然,却突然感到:“人是要死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人生之谜的追问霎时间击中了他,令这个忧郁少年倍感困扰与悲观。
    
    “这大概是我后来对哲学感兴趣的最初起源,也是我的哲学始终不离开人生,并把哲学第一命题设定为‘人活着’,而对宇宙论、自然本体论甚至认识论兴趣不大的心理原因。”也是12岁那年,父亲英年早逝,李家自此家道中落,做小学教师的母亲勉强供他和弟弟上学,备尝艰辛。母亲重感情,而看轻名利地位,虽含辛茹苦却常常把“只问耕耘”挂在嘴边。母亲的人品与风范对李泽厚影响极大。
    
    1950年,李泽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大哲学系。虽然身在中国最高学府,他的大学时代却主要靠的是“自学”。那时刚解放,大学里许多课程还未开,冯友兰等哲学系教授还在“改造思想”,所以李泽厚没有上过中国哲学史课,只上过两年“联共党史”,以及由任继愈等四位先生合教的中西哲学,其中任继愈讲中国近代哲学,他听了半年。
    
    李泽厚从大一开始就自己搞研究,有时逃课,有时上课看自己的书。他用老师任继愈的借书证借图书馆的线装书,每次借30函,要跑几趟才能全部扛走。有段时间他患上肺结核,一些活动不能参加,就把更多时间放在读书和写文章上。
    
    他找到一间废弃的屋顶阁楼,踢开门,躲在里面埋头做自己的事。屋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灯,他在这间陋室里做了大量笔记。没有人知道他整天在忙什么,包括任继愈。他回顾说:“我最大缺点之一,是不喜欢问,总是自己摸索,走了许多的弯路。”
    
    读大学时,李泽厚有时吃了早饭就进城逛书店,买一些很便宜的书,回到学校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只得第二天早上再吃,一天只吃一顿饭。“所以我说我的胃肠很扎实,经过锻炼,能撑能饿,有便拼命吃,至今恶习未改。”李泽厚笑着调侃自己。
    
    “后来有的人看我写文章很快,以为这是天分,其实我是下过笨工夫的。”他的第一个研究目标是谭嗣同,本以为很好研究,“当时看谭嗣同,人很重要,死得很早,书又不多,主要就是《仁学》,就投入进去了,结果吃亏了,他因为思想不成熟,观点相互矛盾。”稿子下了很大工夫,写了五遍,直到毕业才完成。多年后一个哈佛博士将其译为英文,十分佩服他分析得那么细。这篇谭嗣同论后来收进了他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一书,影响很大。
    
    虽然承认年轻时“走了不少弯路”,但李泽厚至今认为导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书籍和不断从方法上总结经验”。
    
    在研究中国思想史时,他同时大量阅读西方哲学史,还摸索了一套独特的自学法,以此练就了西方哲学的基本功。“我看哲学史,同时看几本,读柏拉图,就同时看韦伯的、梯利的、朗格的,还有罗素的,看谁讲得最好。读亚里斯多德也如此,西方哲学史就这样学下来了。”
    
    李泽厚说,康德和黑格尔对他影响最大。“他们两人给的不是论断,而是智慧;不是观点,而是眼界;不是知识,而是能力。”当年读康德《判断力批判》时“眼下一亮”的感觉,他至今记得。
    
在美学讨论中奠定自己的理论
    
    上世纪50年代中期,由“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引发的争鸣,成为一场全国性的美学大讨论。
    
    1956年春,朱光潜在《文艺报》上发表了一篇自我批评的文章,时值毛泽东提倡“百家争鸣”,周扬说:美学可以争鸣嘛。于是,黄药眠在《人民日报》发了一篇批朱光潜的文章《论食利者的美学》。后蔡仪另写一文批黄药眠,认为黄自己也是主观唯心主义。接下来是朱光潜发表文章批评蔡仪,认为美学既是唯物的又是辩证的,并不像蔡仪说的那么简单机械。当时批评朱光潜的文章很多,所谓美学讨论其实大多是批朱光潜。这时李泽厚写了一篇《论美感、美和艺术》,发表在1956年第6期的《哲学研究》。朱光潜看了以后,认为这是所有批判他的文章中最好的。后来《人民日报》请李泽厚将文章压缩后转发在报纸上,李就另写了一篇《美的客观性和社会性》,在1957年1月发表了。从这时开始,到1962年发表《美学三题议》,李泽厚大体表述了自己的美学理论和美学思想,其中最重要、也最具创造性的,就是后来广受重视的“积淀说”。
    
    所谓“积淀”,是指人类在与动物分野后,为求生存,在使用和制造工具的过程中,不断改造客观世界,而这漫长过程也逐渐形成了人类自身的、尤其是心理的改变。
    
    当时的理论更多地注重外部的改变,从制造工具,到生产力的发展,再研究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变化,等等。李泽厚由于美学讨论的机缘,由于康德《判断力批判》的启示,也由于马克思早期著作《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指引(他在1979年自编《美学论集》时就特意指出,当年自己的第一篇美学文章,大概是国内最早提到这份手稿、并企图依据手稿作出美的本质探讨的),把研究的重心转向了人类心理构造的内部,研究文化-心理结构的形成,而这也就是“积淀”,即形成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心理形式。他由此提出美是实践的产物,是积淀的成果。这一“积淀”理论,也贯穿于他后来几十年的思想史研究和康德研究中,一直到他晚年“情本体”哲学本体论的提出,都与此直接相关。可以说,这是他全部理论研究的核心观点。
    
    美学讨论时,全国各报刊发表了大量论文。朱光潜在1962年回顾讨论中的各种观点时,认为共有三派,那就是:朱光潜、蔡仪、李泽厚。说到这些往事,李泽厚摇头笑道:“我当时才二十几岁,哪敢自称一派?”
    
    那场美学讨论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变成政治批判。那个年代几乎所有文艺和理论的争鸣,最后都变成了政治问题,而美学始终是“三派”,真正做到了长期共存。
    
    李泽厚虽然成名早,但依然因为政治表现不突出,成了社科院下放劳动最多的人,甚至一度被“开除公职”。劳动时他吃过很多苦,别人挑一百斤,他也想挑一百斤,棉毛衫因出汗多结成了很硬的一个壳,每天累得只想躺在床上,连看报的时间都没有。除去劳动,还有刻骨铭心的饥饿,1960年下放时,每天只有4个白薯,饿得全身浮肿,让他至今“能容忍金钱浪费,却不能容忍食物浪费”。
    
    “文革”时,在干校只准读“毛选”,李泽厚在行囊里偷偷带了英文版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把“毛选”遮在上面掩护,读得很仔细,还偷偷做了几万字的笔记。1972年从干校回来,他就利用那些笔记写《批判哲学的批判》的初稿。1976年夏天,唐山大地震之后北京市民纷纷住进“地震棚”,条件很差,但他却特别充实愉快,因为他的康德述评最后一章终于修改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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