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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从“有鬼无害论”说到“无鬼也有害”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早报  作者:秋痕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王学泰  
  “有鬼无害论”是“文革”初期重大公案之一。1960年代初,北京上演了孟超写的《李慧娘》,讲的是南宋奸臣贾似道害死美女李慧娘,李化为厉鬼报仇的故事。俊俏而凄厉的女鬼在长安剧院舞台上亮相,换来许多文人的喝彩。此时正逢毛泽东讲“不怕鬼”的问题,他把“鬼”比作“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号召全党“与鬼斗”,并责成社科院文学所编纂了本《不怕鬼的故事》,发行海内外。当时任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的廖沫沙(也是位文人)用“繁星”的笔名发表了一篇《有鬼无害论》,意在说明古今文学作品中,好的鬼故事很多,演一演也没有害处。“文革”中,这成了廖沫沙的一大罪状。一些人非要把文人的趣味搭上政治的对错。
  古代文人好谈鬼,他们对待鬼神的态度大多与孔子的“敬鬼神而远之”相同,介于半信半疑之间,理性给他们的谈论开拓了空间。苏东坡因文字狱贬谪黄州,无聊之极,随意找人聊天,“有不能谈者,则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去”(《避暑录话》)。这是一种随意的无可无不可的生活情趣,奇奇怪怪的事,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聊斋志异》也是如此,时任刑部尚书的王士禛题诗云:“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大意是说蒲松龄一肚皮牢骚,无处发泄,所以在“豆棚瓜架”之下谈鬼说狐。蒲松龄马上和了一首,谦逊地说:“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意思是我蒲松龄与东坡一样,也是因为无聊,才专注于此。
  可见,文人士大夫“谈鬼”、“写鬼”,除了寄托自己现实情怀外,更多的是借以润滑生活。因此他们的鬼故事中许多就是人间故事,友谊、爱情,相互提携、冤冤相报,什么都有。
  世俗文化中说到鬼,往往与政教相关。自古统治者就懂得神道设教,用以惩恶扬善。《墨子》《明鬼》篇中确定鬼神存在,墨子讲了许多鬼故事,其中最著名的是周宣王杀掉忠臣杜伯,三年后,杜伯的鬼魂追杀了周宣王,报了仇。墨子是要借鬼神报应,安定人心,告诫人们要警惕自己的一言一行,自觉地遵守秩序,不妨碍他人。佛教传入之前,世俗中的鬼文化多以故事形态存在,只有某些祭祀、迎傩等活动中才会出现一些具象。
  佛教同样重视生死问题,认为人死之后先到阴间,然后,根据生前功罪转入六道轮回。阴间之王称之为“阎罗王”,地狱分为“十八层”,为了教化,佛教竭力描摹地狱之苦,告诫人们坏事不可为。佛教本来就擅长用形象宣扬佛法,佛教到处,不仅佛寺遍布,而且大塑法相。于是,威严的阎王殿、可怖的地狱便出现在庙宇的雕塑和绘画之中。
  道教在这方面也不甘落后,吸收了佛家的创意,把地狱的种种苦状和本土神话传说中的狞神厉鬼结合起来,并通过想象加工,打造了极富本土特色的阴曹地府。这些阴曹地府在明清之时几乎成为每个基层行政建制的必备之所,通常设在城隍庙中。
  城隍是城市彼岸世界的行政长官,如同阳间的知县,它担负着剪除凶恶、保护城邦的责任。城隍神多由本地清官廉吏、英贤圣哲担任,他们有的名垂青史,有的功勋卓著,是备受当地百姓推崇爱戴的历史人物(如北京的城隍神就是在此牺牲的文天祥)。城隍信仰,寄托了人们对英雄圣贤的纪念与崇拜。明代全国有城隍庙1472所,城隍神被列入国家祀典,成为国家教化的组成部分。道教也把它纳入自己的神的谱系,负责管领阴间的亡魂。
  城隍既是人间正义的主持者,又是当地每个人生死祸福的主宰者。这里特别突出阴曹地府中的惩恶奖善,一些惩恶的造像尤为恐怖,如刀山剑树、油锅火海、抽肠挑筋、割鼻拔舌……真是令人心颤胆寒,目不忍睹。我上“高小”的学校是“城隍庙街小学”,该校礼堂原来就是“阴曹地府”,上下三层,地下还有暗道机关。当时造像都已拆毁,但其形制仍然隐隐可见。听老工友说,这里造像大多手脚能动,眼珠能转,有时突然发动机关,曾经吓死过人的。
  除了城隍庙,有的大城市(如北京、西安、杭州)还有东岳庙,道教认为东岳泰山是人灵魂的归所(佛教讲死后“归西”,道教讲“归东”),东岳大帝掌管着人间生死。这里的阴曹地府有七十六司,分工更细,福祸下民,各有所司。
  文人士大夫的鬼文化是寄托心志与情趣的,取其好玩而已;而世俗的鬼文化却担负着教化、甚至是政治的功能,这在古代社会是个严肃的事,城隍比知县更威风。现在许多城市在恢复城隍庙、东岳庙了,集大成的酆都更不遑多让,听说计划花若干亿。
  有些人热衷昌言恢复发展传统的鬼文化,然而,恢复什么样的鬼文化呢?它在当今社会里有什么意义呢?人们似乎考虑得并不多,觉得只要“古”、“奇”、“怪”,就能招徕游客,就有市场,就能来钱。如果一门心思赚钱,不仅对传统文化有亵渎之嫌,而且令旁观者感到奇怪,既然有那么好的市场,交给市场去办就可以,为什么要大花公帑,要纳税人出钱呢?其间有什么奥妙非我们外人所能知。我赞成“有鬼无害”,但如果借着张扬鬼文化,上下其手,那不仅是“有鬼有害”,而且“无鬼也有害”了。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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