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远
我不是经济学家，眼看金融界巧取豪夺种种怪事，升斗小民身受其害，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近几个月来，华尔街一片愁云惨雾，道琼指数创自911事件以来单日最大跌幅。美国最大房贷机构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濒临破产，被联邦政府接管。华尔街著名投资银行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突然倒闭，美林（Merrill Lynch）被低价并购，五大投资银行无一幸免。仅仅九月份一个月，美国就有38万人失业。一些退休者眼看着用以养老的毕生积蓄化为乌有。房价大跌，有六分之一的住宅市值低于所欠房贷，一些房主付不出贷款，住宅被强制拍卖而无家可归。祸延全球！冰岛等国家竟濒临破产……
1929年大萧条以来罕见的严重经济危机，经济学家将之归咎于“次贷”（Subprime mortgage）——房价疯涨时大量贷款给不具备偿还能力者购屋，房市泡沫破灭后收不回贷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应在金融体制及其运作中去寻找危机之深层根源。
2008年9月7日《纽约时报》整版发表卢文斯坦（Roger Lowenstein）文章“长期资本 短期记忆”，回顾十年前发生的“长期资本管理基金”危机，指出和当前金融危机有惊人相似性。该基金由前联准会（Federal Reserve）副主席默利维叟（John Meriwether）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科尔斯（Myron Scholes）和默顿（Robert Merton）共同创立。利用两人获奖的数学公式，将公债股票等各种证券市场价格历史数据输入电脑，从中找出统计规律以预测市场走向。该基金属于“避险”（Hedge）基金，标榜无论市场涨跌都能稳赚不赔。其奥秘是将不同风险的证券组合起来，以赚补赔对冲而略有赢余，每次只赚微利，积少成多需要大量资金。该基金在全盛时投入资金高达1000亿美元，只有3%是自有的，其余97%是借来的。投资高手和顶尖经济学家主持，业绩果然不同凡响，该基金四年中赚了三倍。天有不测风云！金融风暴突然袭击下，1998年8月一个月内就亏蚀了44%，资不抵债，该基金濒临破产。此事震撼华尔街，担心连锁反应导致市场崩溃。9月22日美国政府出面干预，组织了一个银行团，注入36亿美元为该基金解困。此事成为全世界报纸头条新闻，经济学家的分析文章连篇累牍，探讨产生危机的根源。
1998年5月，我在《科学》发表的《自然科学方法用于社会科学浅议》一文中曾明确指出，利用统计规律预测未来有三种不同情形。一是统计规律保持不变之稳定过程，以历史数据为依据的统计预测完全适用。二是统计规律有较慢变化之似稳过程，及时发现变化进行调整，也能作出较准确的预测。三是具有突变之非稳过程，基于统计规律的预测完全失效。该基金前期之辉煌业绩，就是有幸属于第一类情形；后期遇到第三类情形，突发事件一来，精确公式和大赚其钱的电脑程序都不灵了。卢文斯坦的观点和我不约而同，他指出：用电脑计算1929年大萧条以前和以后发生金融危机的概率，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俄国自从1917年以来一直按期支付政府公债的本息，谁也不曾预料到1998年8月竟突然停止支付，此突发事件成为触发长期资本管理基金危机的导火线。卢文斯坦说：十年前的那次危机只是预演，如今正式上演的金融危机其危害何至千百倍。十年教训耳边风！无人领会，反而变本加厉明知故犯。
金融危机的第一个教训是，迷信公式和电脑，致使避险基金竟成为风险之源。质而言之：愚蠢！“两位诺贝尔奖得主愚蠢？”非也。斯科尔斯和默顿的公式在其适用范围内是正确的。毛病出在利令智昏，不顾适用范围套用公式，盲目相信并非万能的电脑程序。大愚若智，“机关算尽太聪明！”荒唐的是，“反误了性命”的并非肇祸始作俑者，而是受害最深之无辜升斗小民。这就引出了第二个教训：贪婪！
近十年来，华尔街以高薪聘用数学和物理学教授，根据数量金融学理论利用电脑模型进行分析，计算股票公债房贷等各种原始资产的利润和风险，将之组合包装成为避险的“衍生物”（Derivative），作为金融产品经营。他们忘记了十年前的教训，以为天下竟有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衍生物在华尔街大行其道，其经营方式：自有资金3%，97%是借来的，竟然和十年前长期资本管理基金一模一样。资产高达数千亿美元的著名投资银行突然倒闭，就是亏在衍生物上。例如，投资1000亿美元于衍生物，其中30亿是本钱。价格上涨10%，获利100亿就赚了三倍有余；价格下跌10%，本钱蚀光还倒欠70亿。这是一场用别人钱下注的豪赌，赌徒无比贪婪——赢钱归己，输了不认账！倒闭的雷曼兄弟公司执行长这几年个人收入超过一亿美元，安然退休走人。一万多名雷曼员工不仅失业，其退休基金强制投资于雷曼股票只剩下原值的5%。许多雷曼客户血本无归，受害者仅香港一地就有四万三千人，涉及金额逾200亿港币。
欧美各国政府对救市陷入两难：坐视不救导致全球金融市场崩溃，后果不堪设想；以重金救市创下用纳税人的钱赎买坏债先例，贪婪赌徒有恃无恐下次会更猖狂。两害相权取其轻，欧美各国政府决定投入两万多亿美元救市。这是权宜之计，根本解决之道在于吸取教训改弦易辙。经济学家主张对避险基金和衍生物等加强立法管制，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从金融体制和社会道德等方面下功夫。
痛定思痛，但愿这次惨痛教训不再成为耳边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