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9日上午，龙湾区沙城镇与区文联联合举办了《项乔集》首发仪式，来自我市社科界的部分文史专家、学者就项乔思想及其文化意义进行了深入探讨。
目前学界一般的认识是，由于程朱理学的全国性推广，永嘉学术在明代温州出现断层，但嘉靖之后，程朱学统出现异变，永嘉学者如侯一元、项乔等以朱子为宗，阳明为补充，于朱子、阳明各有采择，糅合性理、事功学说，承续了永嘉学统。
《温州文献丛书》主编、学者胡珠生先生认为，《项乔集》所提及的有关永嘉场海塘修筑、雁荡山风物、明朝温州人才之盛等，大大丰富了温州的历史记载。市社科联副主席洪振宁先生认为，《项乔集》的出版将对了解由南宋至清的永嘉学术传承脉络，起到牵桥搭线的作用。
一代循吏 廉政亲民
项乔（1493—1552），字迁之，晚号九曲山人，世称瓯东先生，温州府永嘉县七甲人（现龙湾区沙城镇）。
项乔少年勤奋好学，师从龙湾里高应祥、三都张璁及英桥王澈、王激兄弟。正德十四年举乡试，嘉靖八年春会试列第二。嘉靖十四年，由南京工部主事出守抚州，一到任就提出：“天下患无好官员，不患无好百姓。凡有利当兴有害当除，一一相告。吾能行之。”仅半年，当地百姓颂声不绝。调任庐州后，为发展当地文教事业，将废弃的宝应寺改为学校，亲自选拔培养学生，品其言行，以相勖勉。为打击装神弄鬼之流，项乔命人锁住在府前“被发降神”的方士，称：“神能脱枷，乃免。”“竟不能脱，匝月乃释”。用事实证明封建迷信的荒谬，于今天仍有借鉴作用。为整顿吏治，他刻《军民赋役册》、《牧民条约》等，革除吏役向百姓索要顶头、节年、奉例的官场潜规则，扼制僚属索贿受贿行为。“去后民常见思”，是亦得罪了同僚。嘉靖十七年夏，通判赵迎乘项乔回乡奔母丧，刻书诽谤，将其抹黑。因同僚恶意中伤造成的恶劣影响，以至于当年考核，巡按周金放弃了对项乔的荐举。
3年居丧期满，在巡按周金、同年唐顺之极力斡旋下，于嘉靖二十年十一月起复，拜河间守，不久升湖广按察副使。嘉靖二十四年因故谪任福宁州同知，历升云间别驾、福建按察司佥事、广东布政司参议、补河南任按察司副使，然至河南后还没有举行公宴，即被卷入王联诬陷胡瓒宗的事件，下兵马司。出狱之后，有感于官场险恶，“心悸不已，力求休致”，却擢升广东左参知政事，不得已赴广供职。嘉靖三十一年卒于广东韶关任所，“吏民哀悼若丧所亲”。
项乔一生廉洁，生活节俭，清心寡欲。他在《官箴》中引用“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等《老子》章句自警。其居广东时得官朱一斤，嘱匠人研拌作朱墨十八定分用，犹忆少年读书时与友合用一定事，感叹“而今乃富贵如此”。
嘉靖二十二年（1543）项乔升湖广副使，属楚王封辖之地。楚王骄奢淫逸，“堂高数仞矣，榱题数尺矣，食前方丈矣，侍妾数百人矣，仓廪之粟陈陈相因，帑藏之钱贯朽而不可胜算矣。”社会财富即使很丰厚，但如果囤积在少数特权阶层手里，百姓无疑缺乏安全感。项乔有鉴于此，以为“王将罹祸”，作《劝楚王为善启》，谏劝楚王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他点破一个朴素的人生常识：“良田万顷，日食三升而已，三升之外，皆无用之物也；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而已，七尺之外，皆无用之物也。”建议楚王省奢去费，“举所积散之穷民而无少顾惜”。但楚王依旧故我，嘉靖二十四年，“欢甚忘骸，劝三司不醉不归”，次夜被其子朱英耀弑。后人评价项乔有先见之明，“浑朴明断，见事最早，心事洞然，无城府”。
博极经史 特立独行
项乔一生无一日不读书，以理学名世。他的思想有“博学”、“通达”的特征，糅合朱子、阳明与永嘉学派事功的理念，既继承中国古代的道统，又具有与时俱进的创新意识。
他一生仕途多在南方诸省，与浙中、江右王门弟子交往密迩，但项乔独立思考，学术面目无门阀之藩篱，有力践之依据，其思想平实朴素，判断是非一般都从常识理性出发，少有形而上成分，可以说是经验论者。如项乔并不苟同王龙溪所诠释的阳明的“致良知”说，认为：“谓之救弊则可，就指为千圣秘密之藏，为万世不易之论则不可。”体现了永嘉学者务实求真，不尚虚空的治学传统，所以清末大儒孙诒让评价其“兼重学问”。
钱穆详细考查了朱子之学，认为“朱子之学重在合内外，本末兼尽，精粗俱举，体用皆备”，但如朱子永嘉门人陈埴之后，“永嘉学者渐祧艮斋一派矣”。朱子表示担忧：“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若功利则学者习之便可见效，此意甚可忧。”吕祖谦曾经有意调和朱子与永嘉学派，但没有实现。直到朱学全面笼罩学界的元明时代，永嘉学者不自觉地完成了牵线搭桥的任务。众所周知，明代前期理学已陷入僵化，惟嘉靖之后，心学振起，而永嘉学者亦再次得到辨析朱王而颉颃其间的机会。如项乔独辟蹊径，以朱子为宗主，以阳明为补充，结合永嘉学者务实的思想，于二者各有采择，各有扬弃而取其所长。其评朱子云：“惟其注疏太广而照顾或疏，答述太多而传闻或误，以致说不归一，而注或偏蔽，或反失之于紧要处亦有之矣……善学者引伸触类，补其阙略，正朱子肝鬲之所甘也，又岂可以是而短之哉？”其评阳明则云：“其在圣门，或亦曾点之流也。”所以孙仲容先生评价项乔：“盖学有心得，非依草附木随声附和者也。”罗洪先谓：“永嘉自有宋以来，专门理学者数十人，如林塘奥之介、二刘之厚、陈说书之直、周文忠之毅、林景文之质、许横塘之政事，皆足表著，使先生厕于其间，即善裁鉴者宜莫之辩也。”纳项乔于永嘉学术道统行列，可谓目光如炬，因为他看到了项乔所具备的永嘉学派特立独行的学术品质。
情系桑梓 泽被乡闾
项乔长期在外为官，但一直关心家乡的文化建设和重大民生工程建设，与友人书信中时时称自己是“永嘉场土产”。嘉靖十七年（1538），项乔因丁母娄氏忧，服丧期间为宗族修谱立祠，出祠田，刻《项氏家训》、《祠祭论》等。
《项氏家训》分“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六条目，大抵教训子孙以儒家礼仪约束自我，如教子孙“毋学说谎，毋学恶口骂人，毋学谈论人过恶，毋学滥交不好朋友，毋玩法而淹杀子女，毋贪财而不择妇婿，毋信僧道而打醮念佛，毋惑阴阳讳忌、风水荫应而停顿丧灵”；告诫族人：“子孙强是我，要钱做甚么？子孙不如我，要钱做甚么？”“有好子孙方是福，无多田地未为贫。”文字朴实，颇采俚语，结合地方民风民情和时代意识而有变通，亲切可读，切近可行。这在古代社会颇有革新意义，现在读来犹有可取之处。
项乔为地方所做的又一贡献是推动地方政府与民间合作建造沙城。
永嘉场近海，每逢七八月则台风肆虐，冲垮盐场，海潮入河，稼穑无收，人民沦落于海，如蚁雀漂游，又则当时海寇猖獗，生民饱受其苦。地方望族七甲项氏及英桥王氏带头倡议建造沙城以抗洪抗倭，尤其王氏家族出资出力尤多。项乔得知家乡筹划建城的消息，亦多方寄书地方官员以及鄢懋卿，说以利害得失，促成其事。嘉靖二十九年（1550）二月，由官方支持，集结民间人力物力的沙城建成。当年十月，项乔南下便道回乡，游息沙城之上，感慨其“功利及于一方者不可数计”，撰文记其始末。
今沙城已毁圮，仅存地名，但七甲项氏宗祠规模尚存，明清旧物依稀，其中项乔所撰《请立沙城生祠碑刻状》厕立壁间，文字清晰可辨。后院则辟为图书馆。至今项氏宗族大体上按照项乔制定的仪礼每年举行春秋二祭。族人亦多有辑录《项氏家训》或《四留堂记》以齐家教子。地方文风颇盛，殊为难得。
著书立说 洋洋大观
项乔生平著《瓯东私录》，初刻十卷，后分刻《瓯东私录》六卷（《明史艺文志》存目）、《瓯东文录》六卷、《瓯东政录》二卷。另著《董子故里志》六卷（《明史·艺文志》存目）、《福建屯志》一卷（佚）。
《政录》主要收录书判、公约、文告之类，涉及内地土地兼并、社会治安、赋税徭役及东南海防等方面内容，是研究明代中期地方政治、军事、财税、科举、宗教信仰政策的重要材料。《文录》主要收录书信、祭文、序跋之类，勾勒出明代中期士夫官僚尤其是知识思想界的活动状况。《私录》主要收论学、杂著方面内容，占全书篇幅最重。论学、杂著内篇是研究项乔理学思想的第一手资料；杂著外篇大多记时事，如对大同兵变、东南海寇、安南事变等发表见解，部分内容为正史所未见，而且不乏独到见解。
历代研究项乔学术甚鲜，近代瑞安孙衣言先生校订过《瓯东私录》，孙诒让先生考订其版本甚备。今由我与浙江大学魏得良教授合作校点出版《项乔集》，列入温州文献丛书第四辑。
作者：方长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