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上半叶的易学新思潮与20世纪早期的文化转型密切相连。当时的文化是在批判地继承传统，又吸取西方文化的基础上形成、发展起来的，其最大特点是倡导科学与民主精神，这尤其与西方学说的传播，国内民主革命兴起有关。科学与民主的精神同样也影响到易学研究领域，从而使古老的易学发生转变，出现了以新思想、新方法研究易学的新思潮。主要表现在义理易学由传统儒家之学向现代学术思想发展；象数易学由传统的互体、爻辰、河图、洛书等向科学易学转化；考据易学受实证主义的影响，对传统的圣人作《易》观念提出挑战，引史证《易》则建立比较系统的颇有进化论特色的《易》古史观。总之，易学突破了传统固有的框架，开始向现代易学迈进。
从象数易学到科学易学，主要以新的自然科学知识治《易》，把象数与近代西方科学结合起来。杭辛斋的易学，熔古往今来之易学，及文学、哲学、科学新旧知识于一炉，尤其以近代自然科学解说《周易》，他认为西学“不仅名词已也，新思想与新学说，足与吾《易》相发明者甚多。”（《学易笔谈初集》）这种观点虽说赋予《周易》以新奇之见，但也不乏简单比附之处，如枪膛中的来复线的制造已备于复卦，螺旋机的制造出于姤卦，以“制器尚象”说明现在的机械发达等。所得出的结论有时幼稚可笑。薛学潜治《周易》，推衍易卦方阵演变规律，证明量子力学诸定律都能与易方阵规律相契合。他是中国最早运用现代数理科学原理系统探讨《周易》者。刘子华则以八卦宇宙论为依据，论证八卦与宇宙初期八星，以及三对双生卦与三对相似星的关系，参照现代天文学关于星球速度与密度的资料，推测出太阳系于九大行星之外尚有第十颗行星。当时的科学易学把西方科技与象数学融合在一起，或以西方科技解释象数，或以象数说明西方科技，途径不同，指归相同，就是赋予《周易》新义。其解说虽不乏新义，但机械照搬，简单附会不少，所得出的一些结论，往往望文生义，文不对题。这也可以看出，当西方文化冲击国门，传统文化受到挑战之时，我们先辈们应对的态度，虽说有些幼稚、肤浅，但也是必经之阶段。
人文易学是传统义理易学的发展，虽然不乏囿于传统者，但主流是用欧风东渐以来的新思想、新学说为工具，去阐发易理，因而在《周易》哲理的探讨上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朱谦之1926年出版的《周易哲学》，是最早以西方哲学治《周易》的专著，从宇宙观、人生观、伦理学、知识论角度，梳理《周易》，探寻“宇宙生命—真情之流”，为人文易学的开端。郭沫若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从社会史角度探讨《周易》，所作《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以社会史角度研究了《周易》所产生时代的社会生活，以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分析了《周易》的思想。熊十力早年入佛，后出而传儒，其哲学思想归本于《周易》。所著《乾坤衍》以乾坤为基轴，梳理易学思想，提出“体用不二”的宇宙观、“日新不已”的发展观、“变必有对”的矛盾观。苏渊雷的《易学会通》则融会中外哲学和儒释道三家之说来解《易》，构建了天人演化论。义理易学以发挥《周易》中的传统思想为主，近代受着西学的影响，义理易学虽不乏囿于传统的微言大义，但也出现了以西方近代人文科学解释《周易》的新趋势，突出了其中的人文社会价值，使传统的义理易学向人文易学转变，赋予传统易理以新义，深化了《周易》的思想研究。这一时期的考据易学发展乾嘉诸老训诂、考订的朴学方法，同时又多少吸取了西方近代以来的实证方法，把两者结合起来治《易》，廓清了蒙在《周易》上的一些历史迷雾，对重新审视《周易》颇有启发。顾颉刚1923年提出“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观”，推翻旧史学所建立的“三皇五帝”这一古史系统，为古史辨派代表人物之一。他治《易》是其考辨古史，对旧史学进行系统清理的一部分，通过对《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以及《系辞》中观象制器的故事等考辨，同样颠覆了传统的古圣作《易》系统。古史辨派对《周易》的研究，提出“层累地造成”这一独特的方法论，对人们重新反思传统之见有建设性意义。闻一多治《易》，“以钩稽古代社会史料之目的解《周易》”，因此“不主象数，不涉义理”，而是“依社会史料性质，分类录出。”（《周易义证类纂》）他不仅对《周易》进行归类分析，而且还通过对《周易》的考辨，提出许多前人未曾讲过的新见解，对破译《周易》中许多千古之谜颇有启发。考据易学比较侧重于从传世文献入手，致力于易学史料的清理和考证。其学者继承了乾嘉考据学风，同时又受当时新史学，特别是古史辨学派的影响，对《周易》史料进行爬梳，提出许多创新的见解，对深入研究《周易》颇有启发。但其发展受着当时考古学的制约。
《易》古史观指借《周易》说史事或以史证《易》，传统易学中曾广泛地利用历史来佐证《周易》，宋代的杨万里就是其主要代表之一。入清以来，引史证《易》者也不在少数，如王夫之、钱澄之、张尔歧、朱骏声等。《易》的古史观可以说是对传统易学中的引史证《易》的发展，同时也受着西方进化论的影响。沈竹礽、章太炎等人虽然提出一些见解，但不系统。胡朴安则是这一领域的代表人物，其治《易》称：“《六经》皆史，章实斋尚是一句空言，必如是实实在在证佐出来，与人共见，始得与人共信也。”（《周易古史观》）以此他广征史事以附证卦旨，认为《周易》反映了中国古代特定时期的历史。具体而言，上经乾、坤两卦是绪论，屯卦至离卦是草昧时代至殷末历史，下经咸卦至小过卦为周初文王、武王、成王的历史，既济、未济两卦则为余论。《易》古史观把西方社会学、进化论等引入《周易》，说明其中的历史观，这与传统的引史证《易》迥然不同。
20世纪上半叶易学新思潮的出现不仅是对传统易学的一次超越、一场革命，使古老的易学焕发出新的生机，同时也影响到后来易学的发展走向。当代易学虽流派众多，都能从其中找到胚芽，其承前启后作用不容忽视，精神遗产应该给予充分的重视。但《周易》毕竟是历史的产物，有它的学术局限性，对它的研究应该采取历史主义的态度，同时也要古为今用，任意拔高或贬低，对易学史的研究有害而无益。
作者：汪学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