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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失落的墨宝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文汇报  作者:秋痕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两年前规划香港城市大学艺廊的展览项目,明报月刊的潘耀明提议,大家可以联手,回家整理一下过去的通信,举办个当代文人学者手迹的展览。他说,自己手中就有不少书信、手稿以及书画,其他老编辑也收藏了不少。在1970年代及1980年代当编辑,与作者书信往来,都靠手写,也就留下了不少作者手迹。那时计算机还未流行,更没有“伊妹儿”传递信息,作家进行文学艺术的创作,虽然可以海阔天空,让想象翱翔在云端,但是写作的具体方式,却和传统手工艺的匠人一样,都属于“手工业劳动”,在稿纸上“爬格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三四十年下来,许多老学者、老作家已经驾鹤西归,手迹也成为珍贵的墨宝了。现在回头一看,斯人已去,只留下我们无限的怀念,那么,只字片纸都成了唤起记忆的珍贵材料。
   大家都说这主意好,就分头去整理材料。计划先征集出版界朋友的收藏,再集合学界的论学信札,初步参与的有潘耀明、萧滋、陈万雄、张隆溪及我,都得回家去翻箱倒柜一番。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我自己为例,1970年代编过《抖擞学刊》,1980年代编过《九州岛学刊》,与海内外学者的联络全靠书信,接到的来信与稿件实在不少,都收到哪里去了呢?仔细一想,几十年来曾经搬家多次,每次都像遭过兵燹,书籍、信札、文稿总是丧失不少,让人联想到王羲之的《丧乱帖》,“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从美国搬到香港,因为开学在即,走得匆忙,全靠亲友代为收拾家当,把大批中文书刊送给了法拉盛图书馆,有些剪报及文档都当垃圾处理掉了。运到香港的文档,则与藏书及其它杂物患难与共,在货仓中储存了十年之久,实在不知从何找起。
记得我在1970年代末期回大陆探访前辈学者,当时正值拨乱反正,许多受到zhengzhi运动冰封禁锢的文人学者总算回暖,得以喘一口气,觉得我们这些来自海外的年轻人居然愿意拨开历史的迷雾,千里迢迢前来问候,就对我们特别亲切,青眼相加。相处时间一般不长,却总把我们当作“海外知己”,也就有了接续的书信往来。我从来鲁钝,除了对前辈所托之事必须报告,总觉得不该打扰前辈清听,很少主动问询,更没想到索取墨宝作为纪念。即使如此,还是和老学者如侯外庐、傅衣凌、钱锺书、郑天挺、顾廷龙、王毓铨、赵景深等人有过书信往返。更与一些老作家如巴金、沙汀、吴祖光、茹志鹃有所交往,谈文论艺,收到过他们手写的信札。记忆中是好好收存了这些书信手迹,但是,现在要找,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回想起来,前辈学人给我写的墨宝,最有收藏价值的,大概是顾廷龙为我写的杜甫诗长卷了。可惜在纽约时,还没经历搬家之厄,手卷就已从我书橱之中莫名其妙丢失,让我偶尔生出小人之心,怀疑是哪个亲友或者学生顺手牵走了。
    那一年是1989年,顾老已经八十六岁,应美国研究图书馆协会之邀,首次访美,只身一人,探访美国东部的几个大图书馆。他的弟子沈津怕老人远在异乡,举目无亲,又不谙英语,没人照料,特别托我担起照料老人生活起居的重任,安排他住在我家。于是,我就当了一个星期的书童兼司机,早上给顾老煮粥,配点唐人街买的酱瓜、皮蛋、豆腐乳,白天陪同参观纽约附近各大图书馆的东亚部。没有外出安排的时候,就请他留在家中看书休息,后来觉得他有点无聊,就问他是否想写字。顾老很高兴,向我要了文房四宝。我那时已经多年不练书法,家中虽有笔墨砚台,却没有宣纸,只好四处寻访,最后只买到了一卷日本书法用纸,好像有个十来米长。顾老看了看,说纸的质地太紧密,勉强可以对付着用。
于是,就问我写什么。我说,杜甫秋兴八首,如何?老人家想了想,拿起我书架上的《钱注杜诗》翻了翻,好像还皱了皱眉头,撇撇嘴,最后说,写咏怀古迹五首吧。他坐在我的书案前,端端正正开始写,写了两个上午,从“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一直写到“福移汉祚难恢复,志决身歼军务劳”,每个字都核桃大小,工工整整,衬着皎白的日本纸,显得墨色如漆,有点耀眼。他的字有颜体风范,但在厚重沉稳之中,别有一种学者的矜持,特别端庄大方,好像余叔岩的唱腔。这幅长卷,我郑重地收到书橱里,还没能抽空去裱,就胡里胡涂失踪了。但愿还留存在天壤之间,只要艺术长存就好,至于到了谁的手上,我也不会追究了。
想来伤心,就跟潘耀明说,先展你的收藏吧。我的文人学者手迹,大多数都像顾老写的杜甫咏怀古迹长卷,只存在记忆之中,展览却有点困难,或许以后哪一天也像河图洛书那样,重现人间,那时候再展吧。
(郑培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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