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创新型国家，文化建设是不可轻视的一个方面
○大学是新文明的摇篮，大学的使命之一是引领社会
○我们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发扬要与时俱进
建设创新型社会，高等院校肩负着哪些任务？人们很容易想到的是高校要为国家、社会培养大批创新型人才，要做出大量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科研、开发成果。但是一些专家、学者指出，大学更重要的任务是构建创新文化。创新文化不仅是出人才、出成果的必要条件，把这一文化推广到大众中去，我们建设创新型社会的目标才能实现。日前，记者就这一话题采访了南开大学校长侯自新教授。
记者(以下简称记)：侯校长，谈构建创新文化的重要性，是不是要从建设创新型社会的重要意义谈起？
侯自新(以下简称侯)：认识建设创新型社会的重要意义，可以从历史进程的角度去解读。刚刚过去的20世纪是人类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世纪。不用说两次人类历史上空前惨烈的世界大战，也不用说世界范围内经济、政治格局的剧变，单是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发展就令人目不暇接。在物理学领域，相对论、量子力学的诞生引发一系列发明创造。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对于生命起源认识的深化使得人们对自然界、对于自身的认识都发生改变。在技术领域，由图灵机到电子计算机，再到互联网，只是几十年。还有移动通信，从军用步话机到大哥大，再到小巧灵便、功能齐全的手机，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还有新材料、宇宙探索等高新科技领域的进展，都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改变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些剧烈变化的原动力就是人的创新能力。
再看看20世纪发展最快的几个新兴国家——美国、日本，还有我们的邻居韩国，走的都是以创新推动发展的道路。美国在20世纪的快速发展有它特定的环境和机遇，但是必须看到它是一个极富创新能力和创新成果的国家。美国的创新不仅仅体现在科技、工程等方面，还包括制度、管理等方方面面的创新。福特汽车公司发明的泰罗制，即流水线生产方式，不仅极大地推动了汽车工业的发展，对世界工业化的加速都有很大影响。
日本的发展道路也很典型。日本在二战结束后获得快速发展的经验主要是借鉴西方先进国家的技术、方法，结合日本的实际，搞集成创新。日本很多企业是在家族企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是他引进先进的管理理念与方法，把统计学方法渗入管理，把先进科技与自身文化结合起来。日本企业在上个世纪70年代以后的产品，如家电、汽车等都堪称一流，处处体现着设计的精巧和管理的严格。
近来韩国的变化也很大。十几年前我去访问，还听到韩国的教授抱怨国家的政策限制买质量好的进口车。现在没人讲了，韩国车的质量上来了。“现代”也出豪华车了，质量、性能都很不错了。它的浦项制铁和日本的新日铁、我国的宝钢同属世界最大钢铁企业。他们的TFT显示屏研制，20年前与我们同时起步，现在已走在我们的前头。近些年来，韩国的创新成果也是越来越密集。
而世界上另外一些类型的国家，或是资源丰富或是基础好，可能现在还是比我们富，但是没有什么创新，无论是科技还是制度、管理，也就缺乏发展后劲，不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这些例子都说明，创新发展是当今世界发展的主流。
记：我们国家的发展进程也很说明问题。
侯：对，从我们国内的情况看也是如此。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社会进步、经济发展速度之快世界瞩目，但是也出现了资源消耗大，污染严重的问题，要反思，要调整。比如我们的引进、吸收效益如何？我们的汽车工业引进了那么多的流水线，但是至今鲜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关键技术。进口、合资把巨大的市场让出来，却没有换来自己汽车工业的发展。只有“奇瑞”企业，搞了不少自主知识产权的设计加工技术。一些车型由于性价比高被市场接受，已下线了50万辆。但是这样的企业太少。还有飞机制造业，30年前大飞机的样机已试飞，但至今没有搞成功，最近又被列入“十一五”规划，从头再来。其中的教训在哪？有人统计，韩国日本花一份钱买技术，就要花五六份钱来搞消化吸收。而我们花一份钱买技术，花在消化吸收方面的钱还不到1/10。没学到手怎么办，再引进呀。就这样重复引进、反复引进，丧失了很多机会。
记：这种定量分析的方法很说明问题。
文化说到底是价值取向，是思想观念体系，是与之相适应的制度、组织。从全社会的角度看，人群的思维模式、行为模式的转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社会发生大变革的前提是文化更新。这么看，建设创新型社会，不搞创新文化是不行的。
侯：创新文化的建设十分重要。建设创新型国家，除了要制订相应的制度、政策外，文化建设是不可轻视的一个方面。我们的目标是把创新作为全社会的普遍共识，就必须搞文化建设，构建有利于创新的社会大环境。要做大量的工作，转变我们民族的思想观念，调整我们的价值取向，构建新的文化。
中华民族拥有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但是我们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弘扬要与时俱进。我们的传统中有一些排斥求新的思想理念。儒学到了宋代，包上了程朱理学的外壳，趋向于因循守旧。比如强调传承，天地君亲师，老师讲得都对，不容置疑。沿袭到现在，转化为教育上的寻求标准答案。这已经不适应社会的发展进步。明清相袭。尽管明朝仍是世界大国，GDP居世界前列，但是它的文化趋于保守。同时代的欧洲正在经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明代却在回归传统。这就使得中国的发展与欧洲拉开了距离。
再举数学方面的例子。我们的圆周率计算曾远远走在世界的前面。祖冲之在两千年前就算到了小数点后面第七位。但是我们却未能产生像希腊人的《几何原本》那样系统完整的数学著作。为什么希腊人欧几里德能把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人观察世界的一些原始方法上升到严密逻辑思维的高度而我们不行？有没有我们在传统文化中过于注重实用的原因？
记：算出精密的圆周率可能与当时的生产有关，造车，下料。
侯：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也有优势，需要我们认真研究，推陈出新。我们的传统是长于归纳综合，比如中医的辨证施治。综合的思维方式在解决复杂问题时有优势，但是我们没有把它研究透。中医理论至今未能与现代医学接轨。经络学说在治疗上有效，却始终没人发现它的物质基础。西方文化的一个特点是注重分析，科学分工。随着科学的日益发展，学科分类也越来越细。这样就容易形成隔行如隔山的现象。比如数学，同样搞偏微分几何，曲线形状不一样，互相就弄不明白。这一倾向在现代愈演愈烈。达·芬奇是一个多面手，你很难说他是数学家、物理学家或是艺术家。现在则不然，在西方找不到这样多方面的专家。而世界科学界已认识到这个问题，这些年一直在强调综合、渗透、交叉。许多自然学科在交叉、融汇后产生了新领域，出了许多重要成果。韩国、日本的创新文化很大程度上是把欧美的先进文化与本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
记：构建创新文化是大学的重要使命。我们知道您在这方面是有着成熟思考的。
侯：大学的使命之一是引领社会。这一点在建设创新文化方面显得尤为重要。纵观近现代世界发展史，大学是新文明的摇篮。这在现代中国尤为明显。没有上个世纪初发源于大学的新文化运动，就没有“五四”运动。没有哪个国家的大学在国家、民族、社会的发展进程中起过这么大的作用。我们的大学，尤其是综合性大学一定要有重任在肩的意识，而且要付诸实践。这是一项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事业，需要扎扎实实地做，为国家、为民族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记：付诸实践应该从何做起呢？
侯：首先要研究什么是创新型新文化，在理论上要有探讨，在实践上要有探索。比如我们在现阶段需要大力引进、消化、吸收国外先进科技，需要大力推进在这一基础上的集成创新。这样来得快。但是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光是这两层面还不够，还需要有自主原始创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我们这样一个世界大国，没有自主原始创新怎么能行？那些诺贝尔奖项目，还有我们国内的科技大奖项目无一不是这样的。像袁隆平的高产水稻杂交，从理论上、做法上都与前任不同；像吴文俊的数学机械化，全世界都跟他学，被称为“吴方法”。原始创新可以有大有小，居于创新体系的不同层面，但无论大小都需要。
再比如如何创办世界一流大学？欧洲有欧洲的模式，美国有美国的模式。我们是要向人家学习，但是主要学什么？是不是把人家的办学模式、学科结构甚至课程设置都搬过来就能建成一流大学了？他有他的国情，我们有我们的国情，不结合我们的实际怎么能建成世界一流大学？
还有什么是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模式，怎样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与能力，这些都是高校在意识创新中需要研究的问题。
记：以前听您讲过，南开大学在这方面是有所考虑、有所实践的。
侯：南开注重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和能力，强调课堂教学、校园文化与社会实践三位一体。我们强调校园文化建设，比如我们的第二课堂、科技活动。我们每年为本科生设立100个创新项目，由学生自己提出题目，教师辅导，学校出点钱资助，比科研项目小。另外还有大量的讲座活动，与专业有关的或无关的。俄罗斯科学院院长、法国前总统、著名音乐指挥家都可以来讲。这些知识看似与专业无关，其实与年轻人的全面发展很有关系，对年轻人大学阶段的成长影响很大。年轻人健全的人格，全面的知识，独立思考能力都是很关键的素质。中国的大学生基础知识并不差，差的是创新意识与能力，和世界一流大学学生相比就差这一点。从环境上看我们的硬件，导师水平、对学生的启发能力还有差距。改变这些要经过长期的努力，一代、一代坚持不懈的努力。
作者：陈宝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