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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去向堪忧的中国古典学(4)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Jina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三)重写学术史 

所谓“重写学术史”,是指由考古材料、出土简帛引起的对中国学术史的重新认识和估价。具体来说,分为“重写”中国古代学术史和“续写或新写”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两个方面。 

学术史的“重写”与古书反思密切相关,可以说,“对古书的第二次反思”必然导致“重写学术史”。李先生“曾再三说过,由于简帛的出现,古代学术思想史必须重写,这是没有任何夸张的。实际上,因为新发现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典籍,对古代学术思想看法的改变,同时也必然波及对后世,一直到近代若干学术思想问题的认识。在这一点上,关于二十世纪学术思想史中疑古思潮的讨论,可以说是很好的例子”[5](P294)。李先生反复强调“重写”的整体性:“学术史一定要重新写,其实不只是先秦的、汉代的,后来的也要重新写”[2](P16);“由于简帛所涉及的晚周、秦、汉是学术史上的关键时期,这项研究工作的影响自然不限于这样的历史段落,而是关系到对整个中国学术史的探讨和估价”[5](P226)。 

“重写学术史”与“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走出疑古时代”也息息相关。对此,李先生曾有明确指出:“‘重写学术史’意味着就中国各历史阶段学术思想的演变新加解释和总结。这与我过去说的‘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和‘走出疑古时代’,其实是相承的。晚清以来的疑古之风,很大程度上是对学术史的怀疑否定,而这种学风本身又是学术史上的现象。只有摆脱疑古的局限,才能对古代文明作出更好的估价。”[5](P151)2000年8月,李先生在为自己主编的十卷本《中国学术史》撰写的《总序》中又说:“研究中国学术史,写出一部《中国学术史》的想法,在我的心中酝酿,可说已经有二十年了。”他谈起自己在《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中提出的问题和想法,认为那是自己长期以来关注学术史的原因所在。李先生说:“当时我提到:……’为什么学术界流行的传统观念总是把中国的古代文明估计得比较迟、比较低呢?我们觉得,这有着深刻的学术史上的原因。‘因此,虽然我主要研究的是遥远的古代,却不能不同时将眼光注视到后世甚至是现代的学术史。”[5](P172)可见,学术史的“重写”实际上是“重新估价”的必然要求。可以说,“重估”是李先生最根本的目的,而“走出”和“重写”是实现“重估”的前提;“反思”则为“走出”提供了学术依据,也使“重写”得以落实;经过“重写”的学术史犹如法庭的终审判决书,既使“疑古”的罪过和“冤家错案”的平反昭雪以“法律文本”的形式确定下来,又可以此文本重塑一代新人的思想和理念,即“走出疑古”的思想和理念。[脚注:关于“重写学术史”,在李先生主持下已产生两个文本,一为十卷本《中国学术史》,从先秦到晚清,由李先生主编,江西教育出版社从2001年起开始陆续出版;一为《二十世纪中国古史研究主要思潮概论》,乃李先生弟子田旭东博士著,中华书局2003年版。前者是“重写”,后者是“续写”,合到一处,正好把整个中国学术史“重写”了一遍。尤为重要的是后者,这是“重写”的关键。此书原为田女士的博士论文。据《后记》说:论文由选题到主旨、思路均出自其师:“五年前,我跟从李学勤先生攻读历史文献学博士学位,李先生当时与我谈,希望我的博士论文以学术史为主,重点总结二十世纪古史研究。我明白李先生的用心,因为在好几年前他就在多种场合呼吁:世纪之末,很有必要对二十世纪的中国古史研究进行一番认真总结”;“李学勤先生提纲挈领地要我从’疑古’与’新证‘这两条线入手,以这两大思潮为主来写,整个提纲都是在李先生的指导下拟定的。按照李先生的要求,我从康有为写起,接着是梁启超、日本疑古学派、中国疑古学派,再到王国维、李济、郭沫若……。”此书把20世纪古史研究高度简化成“疑古”和“新证”两条线,其中“古史重建”一线,以王国维“新证”始,以其师“释古”终,百年史学之正统卓然成立] 

但是,“走出疑古”后应该走向哪里呢? 

三、“释古”的内涵和走向 

关于“疑古时代”的走向,李学勤先生明确主张“以释古代替疑古”[2](《自序》)。但何谓“释古”?简单地说,就是“把文献研究和考古研究结合起来”,“对整个中国古代文明作出重新估价”[2](P19)。李先生倡导“走出疑古”20多年,著述丰富,议论广博,但究其主旨,无不围绕上述意思而展开。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足以让人明白其真正的指向。 

套用“走出疑古时代”的说法,发生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疑古”,其总体特征可以说是“走出信古时代”。“走出信古”不仅是“疑古派”的坚定走向,而且也是二三十年代以后整个学术界的坚定走向。即使批评“疑古”的人,对此也少有异辞。甚至一些不忍自古相传的古史系统就此坍塌的人,也不愿再认同“信古”的立场。六七十年过去,“走出信古”早已成为常识,因此,当李学勤先生反其道而行之提出“走出疑古时代”时,人们的愕然不解是可以想见的。最强烈的质疑也来自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命题所直接显示的意义:既然“疑古”是要“走出信古”,那么“走出疑古”要走向哪里?是不是又要“走回信古”?李学勤先生积极回应了来自国内外学术界的这种质疑,他说,“走出疑古”之后要“以释古代替疑古”,但“‘释古’完全不是倒退到’信古’。现在有些人误以为走出’疑古‘就是全面信赖古书,国外也有论作担心我们不再作textual criticism了。应该说,这绝不是我们的主张。相反的,对于传世文献应以更严格审慎的态度进行整理研究。我们不赞成预设的信,也不同意预设的’疑‘,实事求是乃是我们力求达到的准则”[5](P228)。但是,有的学者却尖锐指出:用“释古”代替“疑古”的“核心是恢复早被古史辨派推翻的黄帝一元、三代同源的古史体系”[9](P3)。如果果是这样,则其“走回信古”的倾向恐怕无可讳言。真相究竟如何,应认真对待,仔细辨明。 

可是,由于李先生的“释古”一词系从冯友兰援引而来,后来又不断祖述王国维,溯源李济、郭沫若,不仅牵出一系列公案,而且也使李先生的走向显得扑朔迷离。所以,要真正弄清李先生的走向,首先必须把“走出疑古”和这几个重要人物的关系搞清楚。 

(一)“走出疑古”与冯友兰的“释古”说 

在《走出疑古时代》这篇讲演中,李先生借用冯友兰“信古、疑古、释古”之说,认为“走出疑古”后应走向“释古”。他将“信古、疑古、释古”理解为依次递进的具有时代意义的“三阶段”,“释古”因之成为“疑古”之后的新时代。但是,“三阶段”的理解与冯友兰所表述的意思不相合。李先生所引冯说出自《古史辨》第六册冯序。序文说: 

我曾说过,中国现在之史学界有三种趋势,即信古、疑古及释古。就中信古一派,与其说是一种趋势,毋宁说是一种抱残守缺的人的残余势力,大概不久即要消灭;即不消灭,对于中国将来的史学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真正的史学家,对于史料,没有不加以审查而直信其票面价值的。 

疑古一派的人,所作的工夫即是审查史料。释古一派的人所作的工夫,即是将史料融会贯通。就整个的史学说,一个历史的完成,必须经过审查史料及融会贯通两个阶段,而且必须到融会贯通的阶段,历史方能完成。但就一个历史家的工作说,他尽可只作此两阶段中之任何阶段,或任何阶段中之任何部分。任何一种的学问,对于一个人,都是太大了。一个人只能作任何事的一部分。分工合作在任何事都须如此。由此观点看,无论疑古、释古,都是中国史学所需要的,这期间无所谓孰轻孰重。[10](第六册冯序) 

这段话,从李学勤先生征引后即聚讼不断。其实冯友兰在这里所表述的意思相当清楚,即“信古”的时代告终之后,中国史学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个新的阶段里面,作为史家认识和研究历史的过程中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两个阶段”,以“审查史料”为重点的“疑古”和以“将史料融会贯通”为重点的“释古”,“都是中国史学所需要的”。史家因其所能而各有专攻,其间任何一部分工作既都为史学所需要,则当然应以“无所谓孰轻孰重”的平等态度对待它们。可见,冯氏是从认识论和学术分工意义上界说“疑古”和“释古”的区别的,所谓“两个阶段”与顾颉刚所谓“下学上达”意义接近,根本不含先后两时代之意。特别应该指出的是,“真正的史学家,对于史料,没有不加审查即直信其票面价值的”这句话,以及此序末尾“《古史辨》是中国近来疑古文献的大成。现值第六册出版之际,因当时颇有人以为疑古已不合潮流者,故略述所见,希望疑古一派的人仍继续努力,作他们的审查史料的工作”,的确如吴锐先生所言,“这是给‘疑古’工作鼓劲的”[9](P29)。冯氏之所以要给“疑古”鼓劲,正是基于对“疑古”以现代方法“审查史料”这一永久学术价值的认同和肯定。既然如此,那么对冯氏而言,“走出疑古”恐怕就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可是李先生好像不尽以为然。他在《谈“信古、疑古、释古”》一文中是这样答复学界质疑的: 

重看上面引的原话,冯先生只讲了三种趋势,没有说三个阶段。他提到的“阶段”,是说审查史料和融会贯通为历史研究工作的两阶段,不是以“信古、疑古、释古”为三阶段。不过,细心吟味冯先生所讲,信古一派将归消灭,显然已属过去;疑古、释古均为历史研究所必须,但融会贯通究竟应居审查史料之后。因此,冯先生所说的三种趋势,在一定意义上还是带有三个阶段的意味。不少人将之理解为三阶段说,不能认为出于无因。[2](P342-343) 

尽管已经看到冯氏所谓“阶段”,“是说审查史料和融会贯通为历史研究工作的两阶段,不是以‘信古、疑古、释古’为三阶段”,也看到冯氏所讲,乃是“信古一派将归消灭”,而此后“疑古、释古均为历史研究所必须”,由此本可推出“信古”之后“疑古”、“释古”将相辅而行,而不是先后递嬗的结论。可“遗憾”的是,由于“走出疑古时代”的先入之见在心,此结论竟失之交臂。“细心吟味”的结果,李先生仍然坚持“三个阶段”之说。不过,李先生可能也感觉到其解释的牵强以及纠缠在冯说上的麻烦,所以他又强调说: 

疑古一派的辨伪,其根本缺点在于以古书论古书,不能跳出书本上学问的圈子。限制在这样的圈子里,无法进行古史的重建。我不很清楚冯友兰先生所讲融会贯通的释古究竟是指什么,不过在二三十年代,重建古史的正面工作实际已在开始了。[2](P345) 

李先生既然“不很清楚”冯友兰“释古”的含义,那么他的“释古”虽然借名于冯友兰,但其意义却与冯没有关系,而自有另一番赋予和解释。换言之,李先生等于以“我不很清楚”的方式退出了有关冯友兰“信古、疑古、释古”这一公案的争讼。 

可李先生在1997年8月31日撰写的《读王国维先生〈古史新证〉》一文中[5](P40-43),又提到冯友兰1935年5月19日在辅仁大学所作的《近年史学界对于中国古史的看法》这篇讲演,讲演中冯以辩证法的“正、反、合”论“信古、疑古、释古”的关系,似乎很可证成李先生的“三阶段”论。但是,细读之后发现,冯氏把“信古、疑古、释古”主要看作当时并存的三种研究史学的态度,只是就其发生的次序而言有先后不同。“信古较早”,“疑古”“发生于信古以后”,“释古”作为前两种态度的“折衷”,最为晚起。冯氏对三种态度的优劣和趋势评判是:“信古”“是最缺乏批判精神的,所以后来研究史学的对于这种态度渐渐发生转变”;“疑古”则“较盲目的信古态度进步些”。关于“释古”,冯氏说:“释古是研究史学的第三种态度,是与信古、疑古两者迥不相同的,同时也是研究史学的态度进步到第三个阶段:此种态度似乎是介于信古与疑古之间,因为信古和疑古两者都是偏于极端方面的,信古的态度自然不免于盲目,而纯粹的疑古态度,仍不能离其‘怀疑主义’错误的势力圈外。释古便是这两种态度的折衷,折衷是比较有科学精神。”[11](第11卷,P285-286)“总之,信古,疑古,释古的三种攻研史学的态度,正若历史进化般的有了’正’、’反’、‘合’的三种不同的嬗变一样。”[11](第11卷,P287)由冯氏所举例证细绎其意,他的“释古”恐怕还是以“疑古”之“疑”为基本出发点,不过是进一步给这种怀疑一个解释,所谓“查无实据,事出有因”,就是对不可尽信的记载的出现给予合理的解释。由此可见,即便在这个“正、反、合”的三段论里,就其对“疑古”的态度和“释古”的基本立场而言,冯氏和“走出疑古”仍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因为,冯氏的“释古”对“疑古”之道绝非排斥,而是兼容,没有“疑古”的“释古”在他是坚决反对的,这一点,可从他次年为马乘风《中国经济史》撰写的序言中得到佐证。序言批评当时“释古”一派史学有“两种缺陷”,其中第一种即是“往往缺乏疑古的精神”。他强调说:“释古虽与疑古不同,然必须经过疑古一阶段,必须用疑古的精神,审查史料。不但古代史之史料,非经审查不能用,即近代之史料,其矛盾冲突者亦甚多。非经过一番审查工夫,无从断定孰真孰伪。现在有些讲历史的人,往往对于史料毫不审查,见有一种材料,与其先入之见解相合者,即无条件采用。至于与此相冲突之材料,则置之不理。亦不说明何以置之不理。这样的办法,不能生出科学的历史。”[11](第13卷,P868)今天读这段话,感到冯氏好象有先见之明似的,早在几十年前,他就用这段立场鲜明的批评,将否定“疑古精神”的“释古”拒之门外。换言之,李先生“走出疑古”的“释古”与冯氏兼容“疑古”的“释古”是貌同而神异,南辕而北辙。关于这一点,坚定支持和追随李先生“走出疑古”的廖名春、郭沂两位先生各有非常切实到位的辨析,后面将专门评述,兹不赘论。 (作者:杨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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