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自绝于人民,难怪她看着所有的人都牙痒,见哪个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有些女人你可万万不能得罪,比如莎乐美这样的。她看上施洗约翰,奈何丘比特射箭的时候没有吃饱喝足,射中莎乐美时力气已耗得差不多,再射施洗约翰时便只好偷工减料,结果没有正中靶心,施洗约翰心中也就没有燃起爱情之火。莎乐美拨火棍子一头热,心中的熊熊大火难以扑灭,眼前的肥羊又只能看不能吃进肚子里,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给希律王跳一支七重纱舞为条件,换来施洗约翰的项上人头……英国唯美主义大师王尔德据此写过一部《莎乐美》,比亚兹莱为其画了插画,莎乐美捧着盘子里施洗约翰的人头亲吻的那一幅,心狠手辣,又哀艳欲绝,看得我指尖发凉。好在莎乐美只对倔驴一人下手,也算冤有头债有主,没有滥杀无辜。
换成《红楼梦》里的赵姨娘,不但要取倔驴的项上人头,倔驴的九族恐怕都要株连来放在盘子里:大观园中,从老到少,她眼中哪里有一个好人?她从来“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丫头们是些“小淫妇”、“小娼妇养的”；亲儿子是“下流没脸的东西”、“没造化的种子”；亲女儿“忘恩负义”、“尖酸刻薄”……屋里的人都想踩下她的头。
人的大脑其实是通过分类来识别周围世界的顺序与意义,人一旦抓住自己与他人的微小差异,忽视彼此之间大量的共同点,就会在心理上与其他人拉开距离,从而产生轻微的忧虑担心。每一次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感觉,又都为忧虑担心增加证据,随着证据不断积累,忧虑就会演变成反感,进而又会演变成敌视。忧虑、敌视等负性情绪出现的时候,凭感觉行事的小路神经系统就会取得大脑的控制权,这样就破坏了大脑进行清晰思维的能力,本应是同一战壕里的兄弟,也会被划拨分类到敌方的战壕里。
不但人与人之间的单打独斗或者派系斗争是这样,好多民族矛盾归根结底都是由不恰当的归类引起:北爱尔兰的新教徒与天主教徒、塞尔维亚人与克罗地亚人的争斗都由来已久,但从基因方面看,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兄弟姐妹。
赵姨娘在王熙凤等上层人士面前把自己归入低人一等的“妾”,没有意识到她其实还是贾政的二奶,名分上也算主子；在下人面前又端着奶奶的架子不放,忘了自己虽是主子也是偏房——她不管在哪边,都是抓自己与他人的微小差异,忽视与其他人的共同点。如此一来,两不沾,哪边也不是她的队伍,这才是真正的自绝于人民,难怪她看着所有的人都牙痒,见哪个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因此,想要天下太平,多找找与别人的共同点:把黑人、白人当成平等的上帝子民,南北就会整合成一个强盛多元的美国；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豆腐渣,非要把豆腐渣变成一朵花而不是用豆腐渣来滋养一朵花,那么就会军阀混战天下大乱。那些走近某一队伍总先拿着放大镜找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点,尤其是高高在上,放不下身段,当自己是白天鹅人家是癞蛤蟆的人,势必觉着人人面目可憎,最后郁郁不得志,陷自己于四面楚歌声里。上不了高处的人则会自轻自贱,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欺负他,就像赵姨娘那样,提起棍子打倒一大片。
（吴克成,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专栏作家。在十几家报刊开有音乐、绘画、摄影、心理专栏若干。著有《迷声——西方流行音乐50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