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提起中华文化标志城议题的济宁领导此刻一定追悔莫及，本想在两会间以“建设软文化”的名义提起这事借机向中央多要点钱的，没想到却把自己架到了代表委员质询和舆论炮轰的风口浪尖，撞到纳税人枪口上成为公共议政的靶子。针对百余位政协委员的签名反对，全国人大代表、济宁市市长张振川在两会期间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允许有争论，但是标志城肯定要建。有69个院士的签名支持，还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批示。
张振川代表的这个强硬表态很让人吃惊，让人产生强烈的时空错位感：这里是全国两会的会场，还是山东济宁的地盘？正在开的是全国两会，还是山东济宁的两会？一个地方政府领导，在这个涉及300多亿、冠以中华之名、存在极大争议的重大工程上，在尚末经过全国人大讨论和批准的时候，怎么能说“肯定要建”？
首先，张代表说“允许有争论”――我想，在这个问题上，张代表是没有权力“允不允许别人讨论的”，不要说在全国两会，即使在贵府济宁也是如此。代表委员和舆论的讨论不需任何人的授权。作为纳税人，作为公民，人们有着天然的权利讨论这个涉及自身利益、与自己有关系的重大工程。除非你自己花钱在自家的地里建“振川文化标志城”，人们无权置喙，花纳税人的钱在公有土地上建冠以中华之名的工程，公众当然有权讨论。因为政府财政预算每一分钱都来自纳税人，是公民为了公共事业而让渡出的一部分财产。
不仅有权讨论，而且最终的决策权掌握在纳税人手中，最终建不建必须由全国人大――我国的最高权力机关说了算。一方面因为这个耗费300亿的工程可能需要国家财政拨款，而且需要拨的钱肯定还会不少，所以需经过全国人大的审批。另一方面，这不是一般工程，而是涉及国家整体文化战略和形象的大工程，属于宪法规定的“重大事项”，所以必须得到全国人大的批准或授权，不仅建不建，连何时建、用什么名义建等细节也都得经全国人大批准。所以甚至连力挺这个工程的复旦学者葛剑雄都称“如果全国人大不批准那就绝对不能搞”。因此，你张市长是无权说“肯定要建”的，即使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投票时你也只有一票的赞成票。
张代表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工程得到了69个院士的签名支持。我想，不要说69个院士，就是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所有院士倾巢出动联名力挺这个工程，都没有丝毫法律上的效用。首先，中国没有任何一部法律规定“一个工程只要有69个院士签名支持就可以上马”，上不上工程花的是纳税人的钱，院士又不出半个子儿，他们的签名支持有何法律效力？即使从科学论证上讲也毫无论据效果，因为据考古专家介绍，这份名单中，真正属于历史、考古、文献等领域的学者是“极少数”――事实上中国根本就没这方面的院士，如何能以其专业身份为一个与自身专业不相干的工程提供科学论证呢？
张代表还摆出了“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批示”――这个理由在中国政治语境中确实有威慑力。让我们来看看批示的内容：“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件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大事。有关工程建设，要着眼长远，统筹规划，量力而行，精心实施。请批示有关部门协助山东搞好科学论证。”“拟请发改委、文化部、建设部协助地方搞好科学论证。”可见，领导人批示至多只是表示初步认同这个意向，认同这个发展文化的初衷，没有说“不管如何争论一定上马”。一来领导人还没看到这个工程的整体规划方案（张代表介绍说尚在全球征集方案），二来最终一切得由全国人大定夺，领导人怎么会给济宁这个保证呢？
显然，面对代表委员和舆论如潮的争议，至多只有一票赞成权的张代表所以会越权表示“肯定要建”，是在习惯性褫夺人大的权力，习惯性地摆一把手的威风，习惯性地“我的地盘我做主”，习惯性地拿着虎皮当令箭――可惜这不是在山东济宁，而是在北京的全国两会；如今的人大也越来越回归最高权力机关的职能。无论如何,这个工程最终都得经过全国人大审批的。尊敬的全国人大代表们,请使用你们手中的否决权吧,不要荒废了你们手中的权力,要勇于对打着文化名义乱花纳税人钱的工程说不,勇于向挑战人大权威的官员亮出人大的威严。
人民日报 《大地》杂志 ( 2008-03-15 第6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