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因为“破解川剧变脸秘密”，曾金贵成为四川乃至全国川剧爱好者的声讨对象。如今，昔日是非渐去，但法国女孩美兰妮的出现，却将这场“恩怨”再次提上案头。今年7月，这位女孩专程从法国赶来中国，如愿以偿地拜曾金贵为师，随后者学习变脸。这一消息传到成都，川剧界一片哗然：“变脸是国粹，怎能随便传给外人？”
拜师学艺是一件很正常、很平常的事，问题之所以变得如此复杂，充满火药味，变成一场不善罢甘休的声讨，皆因变脸被视为“国粹”。
过去，独门绝技——“绝活”的传授大有规矩：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人)。自从国门被大炮洞开，国人发现天外有天，国外有先进的“洋玩艺”之后，那些人无我有的“绝活”均被冠以“国粹”之名。一种技艺“粹”到“国”级，就跟国家荣誉、国家机密、国家利益等等联系在了一起，也就有了维护甚至保卫的意义。以前的学衡派、国故派、国粹派等等，对国粹的敬爱心理，跟现在的国粹派一样，都是爱之心切，尊之神圣。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洋人还不大瞧得起你的“老古董”，国粹派只好敝帚自珍。现在呢，洋人对你的“绝活”感兴趣了，还想学一学，国粹派就哗然起来：“绝活”是传内不传外(国)的，“国粹怎能随便传给外人？”传授者随便把国中最粹的东西传出去，很有点卖国的味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声讨也就不足为奇了。
变脸真是国粹么？现在没有国粹鉴定机构发证，我只能从人们的心理倾向上去获得“鉴定”了，或者比照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认它是国粹。不过，曾金贵说，作为戏曲外化人物的一种手段，变脸只是戏剧的表演技巧，谈不上所谓的“国粹”。按曾金贵的说法去理解，变脸只是一种罩着朦胧面纱的表演技巧，显出神秘色彩的表演手段，因此给它披上国粹的名号不妥。这不能说丝毫没有道理，如果一种东西神秘就被视为国粹，那么巫婆通人鬼的巫术也该算作国粹。
我看过某电视台一期探变脸之秘的节目，直到节目看完，也没弄明白这变脸是如何变出来的，背后有什么玄机，这是我看这档节目这么久，遇到惟一没有给出答案的一次。我猜想，这变脸并不是哥德巴赫猜想，不是什么奥妙的伟大科学，不是央视探不出“秘”底，可能也是用了一种类似于“变脸是国粹，怎能随便传给外人？”的心理看待变脸。因此，从头到尾，我就得到一句最有意义的话：变脸运用了很多变魔术的手法。于是，变脸在我心里就跟魔术也差不了多少。
有趣的是魔术算不得中国的国粹，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介绍，说历史上最早的魔术纪录是在埃及，大约是在西元前2600年，也就是距今四千多年前。1823年发现的威斯卡手稿，文献上记载了一位名叫德狄的魔术师，受召为法老王进行表演。他能将鹅的头砍下，而断了头的鹅依然能走动，最后再把头接回去恢复为原本的鹅。该纪录描述了这名魔术师对鹈鹕和公牛也进行了相同的戏法。但法老要求他也对犯人施行相同的戏法时，他拒绝了。
现在有一种比较公认的看法，认为京剧是国粹，依我看，京剧确实比川剧、变脸要粹出很多。照说，京剧也有绝活，京剧也应该传内不传外(国)。可是，京剧大师收洋徒弟已不是新鲜事，并没有背上“卖国贼”的骂名，相反，京剧却因此变得更加有人气，更加有影响力。
有人说鲁迅先生太过刻薄，不能领略自家的国粹倒也罢了，还那样贬损国粹，究竟是患了国粹病。我倒不这样认为，相反，那些誓死捍卫国粹到非理性的人，依我看来才是真正的国粹病患者。当一种“国粹”不适应时代的发展，需要创新，需要外来文化碰撞交融以焕发出新的生机时，他们却抱残守缺，对碰触者祭以叛徒败类般的声讨，真是病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说实话，我们这个国度历史文明太悠久了，悠久到让人自豪不已，随便一说，就是五千年文明，五千年啊，这么长的时间里能不有点好家当么，能不有些国粹么。可是这历史文明又悠久得让人不堪重负，那么多厚重的传统突破，那么多陈旧的思想要超越，那么多独有的国粹要保护，光做“保卫”、“弘扬”的工作，就可以让一个人皓首穷经。另外，在全球一体化的时代，文化的交流与交融是必然趋势，我们如何用开放的心态面对自己的文化和别人的文化，如何让我们轻装上阵，而不是像守财奴一样对待国粹，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