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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李泽厚:反对故作高深 不欣赏“弯弯绕”的文章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Jina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该中国哲学登场了? 》(李泽厚、刘绪源著)一书日前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本书为李泽厚先生的最新谈话录,全面回顾了他的思想起源、学术脉络和著作背景,充分展示了他的学术创建和独特个性。本版现摘编部分章节,以飨读者,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我不欣赏“弯弯绕”、“团团转”的文章

刘:您的文章一直为人所称道,《美的历程》的读者评价尤其高。我一直将这本书视为后来“文化散文”的源头。但我一路看下来,觉得这本书的文字还是华丽了些,要说炉火纯青,《己卯五说》中的《论巫史传统》等篇章,似乎更精粹、洗练、明快,也更好读、耐读。不知您自己认为,从文章学的角度看,哪篇文章最好?你在文字上有什么追求么?

李:我对文字没什么特别的追求,辞达而已矣。我喜欢文章能够读,能够琅琅上口,这也是中国传统。由于自己小时候写过骈文,我比较注意对称、简练和节奏,其中注意平仄就是入门功。但并未刻意追求,只是顺其自然。我毕竟不是作家、艺术家。有人说我笔锋常带感情,像梁启超,但我并未注意到,也没去学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讨论文学的本质特征时,我倒讲过文章不一定要有形象性,有情感性就可以了。当时也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说法,但我举例说,韩愈的《原道》是理论文章,没什么形象性,都是概念,但读起来有气势,感到一种情感的力量。欧阳修的文章,是另外一种情感形态。而且中国文章讲究对仗,对仗有一种形式美,而且对仗不能死对,又讲究灵活。

我不欣赏现在 “弯弯绕”、“团团转”的文章。 “弯弯绕”是讲了半天,其实一句话就能讲清楚。 “团团转”就是转得你头晕脑涨、天昏地暗,兜来兜去,最后仍然不知道在讲什么,读起来太费劲了。

刘:哈,你是指现在那些学术论文吧?

李:不光是,但学院的论文的确问题严重。其实这也是从西方后现代那里学来的。我希望自己能学英美哲学的清晰明畅而无其繁细碎琐,能学德国哲学的深度力量而无其晦涩艰难,我以为这才是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承扬。很难做到,心向往之。

■怎样把意思表达出来,使人容易了解,这是最重要的

刘:你写《己卯五说》的时候,文风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李:我其实没有作文风上的特别追求。每个时期的文章,和环境、心境、写作条件、文章内容、准备时间的长短,可能都有关系。有人说我《美育代宗教》写得好,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有人说《审美形而上学》那篇文章写得很好。而你认为《己卯五说》最好。我包括写散文,也没有特别追求什么文风。但是在修辞上,特别是题目上,我一般还是要做一些推敲的。怎么样把我的意思表达出来,使人容易了解,这是最重要的。我反对故作高深。

刘:你前面说过,《己卯五说》本来是五本书,后来变成了五篇文章。这也就是说,你是把大量的经过长期咀嚼的材料,写成了浓缩型的理论作品。因为酝酿的时间长,思考成熟,写出来就更显得条理清晰,充满理趣。而长时间的有感情的思考,也使得写作的过程蕴含了饱满的激情——虽然这激情是潜藏在逻辑推演的过程中,并不外露的。也许,好文章就应该是这样自然形成的,而不应是刻意追求出来的。

■老师给你题目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美的历程》的文字还是很简洁的,我只是觉得,它和后来的文章比,又显得“青春”了些。

李:再强调一次,我那三本书是“思想史论”,不是“思想史”,讲几个问题、几个人物,但思想史的重要对象和问题也都论到了。我的《美的历程》不是艺术史,也不是文学史,但从审美角度讨论了艺术史文学史中的一些重要问题。你说的简洁,除了文字,也是我构思上的一种要求。

我对自己有两个要求:一是没有新意就不要写文章,二是不为名利写文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规定自己的:别浪费自己的时间和读者的时间。几十年基本做到了。所以当我的学生写论文找我要题目的时候,我很奇怪。题目是你看了各种书之后,认为有什么问题或体会,这才产生题目,老师给你题目还有什么意义呢?当然老师可以指出一些待研究的问题,提供学生考虑。写文章要有新东西,发现别人没讲透,没讲清楚,或者发现了别人还没发现的问题、资料,等等,这才叫自己的研究成果。

■文学作品不应该想着它会过时,几十年之后出版都没关系,这才可能是真文学

李:无论读书或写文章,我非常重视单位时间内的效率,从不苦读苦写。写不出干脆去玩,我常说玩得好就写得好。可惜我玩得并不好,所以写得也并不好了。现在老了,不能玩了,也就不写了。因为写本身不是玩。至少我是如此,别人可能以写为玩。我不行,写文章毕竟还是苦事情。我还以为,文章要写一篇是一篇,既不怕骂,也不自满。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嘛,既知得也知失,所以每次都抱着从零开始的态度。现在有的人写一两本书就不得了了,以为资本很雄厚了,这对他自己没有好处。所以,中国传统里一些经验谈,还是很好的,像“满招损,谦受益”,自满了就很难有进步。有些学者本来还蛮好的,但后来就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了,这与自我感觉过分良好、自我评价过高,恐怕是有关系的,这很可惜。近二十年我看到这种现象太多了。

我已说过了,作品不在乎多。陈寅恪就是几本小册子,汤用彤七万字的《魏晋玄学论稿》能抵得上别人七十万字。书不在乎多,文章也不在乎长,就是看有没有分量。小说也是,我佩服果戈理,他写《死魂灵》后,因不满意第二部,便把手稿烧掉了。现在是缺乏“十年磨一剑”的精神,特别是文学作品。一个作家,根本不要管能不能发表,就是为了写,写了摆在那也没关系,卡夫卡不就是这样的吗?因为文学作品不应该想着它会过时,几十年之后出版都没关系,这才可能是真文学。真正的文学作品的影响不仅是目前的,而且应该是传之久远的,应该有这个胸怀,不管能不能发表,我就按着我的想法,想写就写。而且不在乎多,鲁迅也不多,他也不是全部作品都成功,小说也有好些不成功的,但是不能否认他写出了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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