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建筑对于城市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它们，街道和地区的发展就会失去活力。”而我们城市化进程中经过更新的大小城市，几乎拷贝成了一种模式，大同小异的城市布局与东施效颦的建筑模样，包括广场、街心花园与标志性雕塑，雷同得让人常常找不到方向感
城市建设中两种不同的价值观
前不久去了广东龙川县，看到三处和作家萧殷有关联的景点，颇有感触。萧殷出生在佗城，佗城曾经是龙川县城。一处景点，是一座建于上世纪40年代的老电影院，在佗城孔庙前广场一侧，其顶端竖着“佗城电影院”几个大字，落款是萧殷；一处是萧殷故居，当年在佗城城外的竹园里，如今被快速城市化的进程波及，已位居闹市街边，这是一座废弃的三层碉楼，破旧不堪，和四周新式的楼舍大不谐调；另一处是萧殷公园，在县城中心。
尽管萧殷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是一位有些名气的作家，但于1983年早早过世。对于年轻人，他的名字很陌生了，况且在多元文化的时代里，文学越来越被边缘化。而在城市化进程中，新建筑拔地而起，老房子难逃拆迁。这三处景点，都是地产开发商眼红的“好地块”——前两处，电影院和萧殷故居均已破旧而在寸土寸金位置；后一处，萧殷公园也在城中心，但难得的是，龙川县把它们保留下来了。
不仅保留下来，而且如今正在拆掉萧殷公园的围墙，扩展公园面积，增加绿化规模，让它成为一座方便市民进出的街心公园，还拨款重立一尊比原来高大许多的萧殷全身石像，再要在公园一侧建一排展框长廊，陈列萧殷的著作和生平介绍。下一步，龙川准备筹措资金修缮岌岌可危的萧殷故居，修复当年故居周围竹林似海、清风如梦的环境。
据说，前两年为了让孔庙露出来，扩建庙前广场时，那座老电影院是要拆掉的。县委书记来一看，电影院的名字是萧殷题写，就要求保留。只因为是萧殷题写了名字，一座房子就幸运地逃脱了拆除，这在如今听起来简直有些像天方夜谭，因为不知多少有历史文化价值的老建筑，早被规划者在“宏伟蓝图”上轻轻抹去，葬身于开发商轰隆隆的推土机下。
龙川县的做法，实在值得我们尊敬，并且让人有些汗颜。它摆脱了那种以为不破不立，唯新是举，盲目憧憬旧貌换新颜的趋同性思维，体现了不同的城市建设价值观。
城市已雷同得常让人找不到方向感
龙川县地处粤东北山区，现在依然经济欠发达，它可能更需要将寸土寸金的城中心土地来换取建设和发展资金。
其实，萧殷出生长大在这里，却在21岁时离开，到广州读书，此后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外地度过的。家乡对于他也许只是一个符号，但家乡人对他，以及和他相关联的老建筑有情感，这是对文化包括本土文化人的尊重。在他们眼里，文化的价值大于商业楼盘开发与政府政绩。
专门研究城市建设的加拿大学者雅各布斯教授说过：“老建筑对于城市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它们，街道和地区的发展就会失去活力。”她特别指出，她说的老建筑“很多是那些普通的、貌不惊人和价值不高的老建筑，包括破旧的老建筑”。应该再补充一句：更包括具有历史人文价值的破旧的老建筑。
雅各布斯还提出了城市建筑的视觉秩序中的“方向感”概念，以此强调老建筑历史意义之外的现实价值。她说：“视觉效果完全一致的一体化区域，令人沮丧，它让人搞不清东南西北。”看看我们这里，城市化进程中经过更新的大小城市，几乎拷贝成了一种模式，大同小异的城市布局与东施效颦的建筑模样，包括广场、街心花园与标志性雕塑，雷同得让人常常找不到方向感。但在龙川县，在佗城，萧殷题写名字的老电影院、萧殷故居、萧殷公园，已经约定俗成为方向标，给予方向感，能够让人们找到前行的路，也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在这里，对于老建筑、历史与文化的尊重，不是只把它们当作博物馆里的标本来供奉，当作解说词里的例子来言说，当作脸蛋上的粉底霜来涂抹，而指向现实，滋润人心。
一个偏远的小镇，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县城，心存温暖和敬意地保留一位作家的三处遗迹。对此，我心里充满感动和感慨。感动为萧殷的老家人，感慨为佗城，也为眼下不少依然冲动着在肆无忌惮大拆大建的城市。
（作者：肖复兴 《人民文学》杂志社原副主编、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