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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季羡林:一个普通山东老人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新华网  作者:秋痕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季老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后背垫着一个靠垫和两个枕头,腿上盖一条薄毯,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裂着大大的V字领口。他的秘书杨锐老师说:“都说老年人怕冷,年轻人火气壮。我跟他是反过来了:我穿厚毛衣,他不穿。” 

    季老的老当益壮还表现在另外两个方面:文思和胃口。前者以《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和《病榻杂记》等新书为证。对于后者,也许你会听说他的养生之道“三不主义”:不锻炼(不主张过头的体育锻炼,当然绝不反对适当运动)、不挑食、不嘀咕。不挑食反过来证明胃口好。现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的陈建功告诉我:去看季老,总习惯买点三文鱼——好胃口的季老,爱极了这种生鱼片!

    他爱把双手架在面前的小长桌上,模样跟个正在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似的。这双手曾经在数年前长满了被主人谓之“丑类”的水泡,结满黑痂,每次照相,总被藏于身后,严重的皮炎成为季老在3年多前来到三○一医院的主要原因。如今,药到病除,双手又恢复了原本的白净。当我与他握手时,能感受他掌心的宽厚、光滑、温暖。

  病房成了临时的“家”

    这里不是传统意义的病房,十余平方米的空间,成了书房、卧室、办公室三位一体的“家”,喜气和人性,是主人赋予它的特殊味道。

    在季老的“家”里,你恍惚觉得这会儿已是农历春节:房间里放着几盆绿色植物;案几上摆放着一只硕大的瓷制寿桃,边上是一张季老十多年前的照片,笑容定格在烂漫的山花之中。

    你可别真以为这些都是为过年布置的。它们大多是三年多来一批批到这里探访祝寿的人们呈上的心意。被这样的心意包围着,季老幸福而知足:“别人看我很劳碌,但我觉得我很享受。6岁去济南求学以前,我没吃过肉;留德期间,防空洞外炮声隆隆,自己肚中饥肠辘辘;可如今呢,我无非是做了一些学术上的研究,却住上了条件这么好的病房。”

    有一些小礼物也许并不太起眼,季老却十分珍爱,这就是客人以及医生、护士、保安们送给他的毛茸玩具。床边那个两开门的小书橱不仅摆放着供随手查阅的书籍,还成了“动物们”的乐园,五六只“小狗”、“小猫”、“小熊猫”,有的住在里面,有的蹲坐在书橱顶上。季老今年迎来96岁本命年,过些日子,一定会有一些“小猪”们加入这个动物大家庭的。

    说到动物,兴奋的季老突然神伤:“我想我的猫了。”在上个世纪90年代,季老的婶母、女儿、夫人、女婿相继离开了他,他哭干了眼泪,是洁白的波斯猫陪伴他度过了艰难的时日。季老住了院,突然不见了朝夕相处的小东西,着实想念,脑海中总浮现小东西对他依依不舍的情景。看到季老神伤,带我同去探访季老的北大教授安慰他:“在校园里,我总碰见您家的猫,玩得可欢呢!下次我给它拍点相片带过来。”“好,好!”季老又乐了。

    再行一点雨 再著一点花

    在《病榻杂记》中,季羡林昭告天下,辞去“国学大师”、“学术泰斗”、“国宝”三顶桂冠。

    “可总得有几个头衔吧?”我问。

    他回答:“我是北大教授,东方学者。足够了。”

    “学者”是季老守了一辈子的本分,也是季老的事业。非常有趣的是,这个自称“爱情文盲”的老人曾给恋爱中的年轻人指了条路:“我并不提倡二人‘一见倾心’,立即办理结婚手续。我觉得,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互相了解的过程,这个过程不必过长,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余出来的时间应当用在刀刃上,搞点事业,为了个人,为了家庭,为了国家,为了世界。”且不论季老的这个认识是否符合爱情规律,但这至少说明一点:在他所理解的生命意义里,事业所占的比重很高很高,而事业的大境界是“为了国家,为了世界”。

    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何季老可以做到老骥伏枥、笔耕不辍。他很喜欢顾炎武的两句诗:“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他谦虚地说:“我哪敢自比为苍龙?比作老树,也许还是可以的。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再行一点雨、再著一点花的。”

    新目标:活150岁

    季老对于寿命的期待,可谓“得寸进尺”:“我从未想到我能活这么大岁数,最初我以为只能活四十几岁,像我父母亲的寿限。米寿时,听说巴(金)老和臧(克家)老相期活到茶寿,我说我也入伙。但前些日子,读到一位科学家的文章,论证人的寿限可以到150岁。所以,当人们问到我时,我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目标:活150岁!”

    我问:“什么叫米寿、茶寿呢?”

    季老讲解道:“你把‘米’字拆开看看,‘八十八’,米寿就是88岁;‘茶’字在‘八十八’上头又加了个‘廿’,茶寿就是108岁。”

    对于生死,季老信奉陶渊明的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他在《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一文中说:“眼前有时闪出一个长队的样子,是北大教授按年龄顺序排成的。我还没有站在最前面……这个长队缓慢地向前迈进,目的地是八宝山(墓地)。”他戏说:“我得排着队鱼贯而进,不加塞儿不落后……欣逢盛世,活得长自然好,看见了‘神五’、‘神六’升空,看见了国家越来越强大……”

    用脑长寿,只讲勤奋

    在医院里,季老把作息时间安排得非常合理。每天上午、下午分别工作两个小时。老人写作有个特点:在吃饭、输氧和休息时,对写作内容先行构思,动笔时一气呵成,基本上不做什么修改。

    季老称自己是个“四半”之人——半聋、半瞎、半瘸、半拐,所幸脑子还管用。他在他的“三不主义”(不锻炼、不挑食、不嘀咕)的长寿之道外,又补充了一点——“用脑长寿”。他说:“人的衰老主要是脑细胞的死亡。中老年人的脑细胞虽然天天死亡,但人的一生中所启用的脑细胞只占总量的四分之一,而且在活动的情况下,每天还有新的脑细胞产生。只要脑筋的活动不停止,新生细胞比死亡细胞数目还要多。”

    季老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资质平平、中不溜的人,“如果一定要说优点,我只讲勤奋。”从入院第一天起,季老就把办公室搬到医院来了。凡输液,必伸左手,留下右手写东西。水滴石穿,一部《病榻杂记》就这样渐渐出来了。季老自嘲:“出这样一本书,权当证明自己还活着。”

    由于眼睛做过手术不适宜看电视,季老特别重视读报,他订阅了13份报纸和若干大学的校报,由秘书或护士念给他听。秘书怕他听的时间太长,累坏了身体,所以总想偷偷跳过一些相对次要的版面,季老先是装作不知道,等到秘书说:“读完了。”季老就会去翻报纸:“还有这一面还没读呢!”弄得秘书哭笑不得。

    传好接力棒

    季老笑称自己为“杂家”:“我对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甚至科技领域内的许多方面都感兴趣。我常说自己是‘样样通,样样松’。”对于自己在梵文、佛学、印度学、比较文学、敦煌学、中国传统文化、语言学、中国翻译史、历史学、教育乃至科技领域取得的一些成绩,他是用这种举重若轻、略带调侃的口吻去总结的。

    但季老的学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黄宝生知道他的老师很不容易:“清晨四点多,老师便起床写作,他家里的灯是北京大学亮得最早的一盏灯。他不怕困难,越是难的东西,他越敢搞。”

    于是,我们看到:十年浩劫,季羡林被发落到学生宿舍看大门,在那种状态下,他悄悄翻译了印度闻名世界的史诗《罗摩衍那》,历时10年之久;1983年,古稀之年的季羡林在得到一本新疆出土的古代抄本的残卷之后,将已经几十年没有再接触的吐火罗文再次“拣”起来,最终用十多年时间完成了对残卷——吐火罗文抄写的《弥勒会见记》的破解,为世界吐火罗文研究做出了创造性贡献;在他80岁之后,他每天行走七八里路,去北大图书馆翻遍了整个书库,最后写成80万字的巨著《糖史》;上个世纪90年代,当一些人急于从西方寻找思想来解决中国现实问题时,当有人任意贬低中国文化时,季羡林却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21世纪以中国为主的东方文化一定会在世界文化中占主导地位、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就是“天人合一”,就是和谐,他的相关论述汇成了一书《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如今,和谐已成为我国社会发展的目标……每一个学术成果,考据之艰苦、推敲之细致、观点之新颖、意义之重大,以及成果背后他的耐心、潜心、没有私心,恐怕都无人能比。

    “人的一生,不应该被困于名缰,被缚于利锁。”他向我谈起了他对人生的独到理解:“在人类前进的极长的历史过程中,每一代人只是一条链子上的一个环。拿接力赛来作比,每一代人都是从前一代人手中接过接力棒,跑完了一棒,再把棒递给后一代人。这就是人生。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就在于认真负责地完成自己这一棒的任务。”

    每一棒,在传递给下一棒之前,都是冲刺的姿态。季老正在冲刺,他的所有努力,将赋予后人一个更高的起点。

    “真”“爱”一生

    季老曾在《佛山心影》一文中谈到自己喜欢这样的人:“质朴、淳厚、诚恳、平易;骨头硬、心肠软;怀真情,讲真话;不阿谀奉承,不背后议论;不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无哗众取宠之意,有实事求是之心;不是丝毫不考虑个人利益,而是多为别人考虑;关键是一个‘真’字,是性情中人。”季老还说:“‘真情、真实、真切’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在《留德十年》这部回忆录中,他真诚地披露了自己30岁时一段鲜为人知的情事:在德国时,他和德国姑娘伊姆加德因为给论文出清样,有过一段恋情。季羡林面临抉择:与伊姆加德结合,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许是幸福美满的;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对妻子儿女的背叛,意味着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痛苦的深渊。尽管置身于包办婚姻中,季羡林最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还是由自己来咽下这枚苦果。他本以为伊姆加德还年轻,以后还会碰到意中人,可没有想到,伊姆加德小姐终身未婚。

    季老还以敢讲真话而闻名。早在1986年,他就写了《为胡适说几句话》一文,震惊文坛。当时胡适还是个“反面教员”,人人谈“胡”色变,无人敢涉足这一“禁区”,有朋友劝他不要写这样的文章,风险太大。季老认为,由于胡适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重要地位,胡适的评价问题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评价问题,而是一件涉及到许多重大学术问题的大事。自己有必要站出来说话,把真相告诉大家,还胡适以真面目。他的文章发表后,得到学界的普遍肯定和响应,开启了重新评价百年学术史的先河。

    季老对他人充满真诚的爱心。他爱生养他的母亲、爱培育他的叔叔婶母,爱难以割舍的儿女,爱教过他的老师,爱童年的伙伴,爱一切爱过他、帮过他的人,爱那些虽不知道姓名,但正直、善良的人……

    季老的一位作家朋友曾对我讲起“季老跳窗”的故事:“他那个时候都80多岁了,想出门参加一个会议,没想到家人出门的时候随手把门反锁上了。季老怕迟到,干脆爬上窗子跳了出去。”我问季老:“您一直那么身手矫健吗?”季老笑道:“那一跳啊,出了问题。我一瘸一拐去了会场,回来后腿部觉得异常疼痛,去医院一检查,居然骨裂了。唉,不服老不行啊。”

     作者:江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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