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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衡量一国进步和落后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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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量一个国家的进步和落后的标准是什么
一百年来,中国人老是觉得自己落后要奋起直追,我们想到的落后,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生产的发展,最开始的时候是船坚炮利,然后经济的发展、科技的发展。现在大家围绕着GDP转,发现我们的GDP是很了不起的,现在有一个说法,GDP的总量已经占世界第三,比德国还要大。应该说经济的发展,我们这些年经济的突飞猛进,还是一个业绩,你不能够否认这是一个进步,这个进步跟改革开放我觉得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不释放出这么多能量,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大的生产力的发展。
但是,还要有全面的社会进步,拿什么标准来衡量?我举一个美国和欧洲的例子吧。那个时候欧洲的万国博览会(也就是明年要在上海举行的“世博会”,从1900年开始,欧洲一些国家在世博会上开始有一个展览厅,不是讲新发明、新机器,或者是新产品,而是讲新的有关劳工福利的制度,这样的一个展览。当时走在前面的是英国、法国和德国,比如说英国就展出了工人免费浴室、改造贫民窟的方案,德国当时是俾斯麦掌权时期,是所谓的国家福利主义,展出它的关于初步形成的劳工保险制度,美国在这个方面比较落后,因为它发展阶段比欧洲稍微靠后了一点,大西洋两岸关于福利问题的交流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有了。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老罗斯福总统去开会时受到了指责,因为那个时候是美国矿难和其他的工伤事故最厉害的时候,而缺乏保障劳工权利的法律,因而受到了当时与会欧洲代表的指责。老罗斯福回去之后,就说我感觉到很羞愧,因为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在人道主义的游行队伍里排在了队尾。这给他很大的刺激,所以从此开始大力推动劳工赔偿法的通过,以后还有食品卫生管理法等等。
另外,就是当时社会科学开始发展,经济学和社会学理论开始论证政府的干预是必要的,因为自由竞争是美国基本的价值观、基本的原则。这些改革理论家论证垄断资本是妨碍自由竞争的,妨碍了机会平等,所以政府出台反垄断的法律是合适的。全社会的舆论,包括媒体、理论家、开明政治家,经过了几十年的斗争,才逐渐确定一系列的保护弱势群体的法律,比如说关于禁止童工法、关于八小时工作制、最低工资、安全保障条件等等。 这样,我们才看到了现在一个比较人道的劳工环境、工作条件以及福利国家。
什么叫做进步、什么叫做落后,这里提出了一个标准,就是最广大劳动人民的生存状况。当时的美国生产力已经超过了英国,很多指标都已经领先了,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它是落后的。所以为什么那个时期叫做“进步主义”运动呢,这个进步就是指的整个改革向平等方向倾斜的一种改革,叫做进步。什么叫进步、什么叫做落后,除了生产力的标准之外,还要有一个社会标准。这个标准也是非常重要的。
再举一个例子,1845年恩格斯发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恩格斯说到当时的英国工人阶级确实是非常非常悲惨,马克思曾经预言社会主义革命应该从英国开始,因为所有资本主义的矛盾和两极分化等等,都是比较典型的。但是在1892年,就是过了近半个世纪, 德文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再版时,恩格斯写了一个序言,说从第一版发表以来,英国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已经不是当时的那种很残酷的情况了。工人生活,伦敦的贫民窟改造,公交车票价等等,这些市政改革都是一步步来的,十九世纪下半叶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国家发展的过程中,到了矛盾两极分化尖锐到一定的程度,一定要关注到这个方面的问题。如果不关注这些方面的问题,就象马克思说的,他认为英国工人阶级会起来革命,结果没有革命,因为情况改善了。这是我的解释,我不知道有没有权威的解释,为什么英国没有像马克思所预言的那样发生社会主义革命,我觉得这是有很大关系的。

国家的兴起是文明发展的过程
这个问题我过去写国一篇“说不尽的大国兴衰”,发表在《南风窗》,《炎黄春秋》也曾转载,有兴趣的可以找来一读,现在简单讲一下。
一个国家的兴起,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是一步步来的,而且是一个文明的发展的过程,而不光是物质上的生产力。英国是最明显的例子,英国整个的民主制度是最成熟的,从十三世纪开始的大宪章,一步步的走过来,到了伊丽莎白女王的时候开始强盛,到了维多利亚女王时号称“日不落帝国”,其实“日不落帝国”只有不到一百年。到二战之后,殖民地都独立了,又回到英伦三岛,大英帝国又变成二等国家,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人民的生活、完备的民主制度、人民所享受的权利还是很好的,为什么一定要非得占领这么多殖民地才行?而且假如说过去的殖民地供给它原料,或者说是它的市场,现在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完全可以靠平等的贸易来解决这些问题。
国家是大还是小,我觉得关系都不是太大,而且现在过得最好的一些国家,就是北欧的那些小国家。你不要说这些国家不先进,不要眼睛只看着美国,今天发明一个什么,明天又有一个什么创新,其实像瑞典这些国家的创新还是很多的,它也不跟别国一定要争什么,比如说空客和波音就在争飞机的市场,它不来,但是瑞典在某些医疗器材方面,还有比如说丹麦在耳朵助听器方面,已经垄断了世界市场。瑞典的特种钢是供给瑞士做手表的,也不用发展很大很大的钢铁产业。它们的心态也很平和,不参与军备竞赛,而致力于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创新,例如最近瑞典提出要设法成为第一个不用油为燃料的国家,也就是创造新的能源,果真成功了,将是对人类很大的贡献。这些国家的廉洁程度都是名列前茅的。最近联合国出的人类发展报告,前十名都是这些小国家,第一名是冰岛。人类发展有很多的指标,例如环境、教育的普及程度,基尼系数小,也就是贫富悬殊小,等等,都是关系到每一个普通人幸福的程度。
我们总是想到国家怎么辉煌,想到的是开疆括土,皇朝盛世,汉武帝、康乾盛世等等。就是过去的王朝多么气派。但是今天既然说以人为本,就从以人为本来看历史。历史不可避免要经过这个阶段,而且不可否认,在皇权专制时期中国也曾经有很大的发展,但是这个皇权专制时间太长了,阻碍了中国向现代国家转型。英国开始有《大宪章》是十三世纪,我们这时是南宋,从这之后的发展轨迹就不一样了,就已经分开了。我们现在常常说明朝就很先进了,已经有资本主义萌芽,或者说GDP就已经相当于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我觉得明朝是皇权专制到了最黑暗、最腐败、最难以为继的时期,有人说崇祯皇帝是比较英明、比较有为的,假如他可以再多活几年,也许可以使明朝再延续下来,但即使延续下来也绝对走不到现代化。当然中国历代都有非常优秀的人,在这样的高压下,总还是不绝如缕,出现很多优秀的人才,做出一些很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没有一个是能够系统地造成生产力的发展和成体系的思想创新。至少还没有来得及发展就被扼杀了。而欧洲的发展,就是生产力发展到哪一步,思想就到哪一步,交替促进,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宗教改革、科技革命、工业革命,所以马克思所总结出来的社会发展,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关系,是根据欧洲的经验,思想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力发展再促进思想的发展,欧洲是非常典型的。
但是中国的历史不是这样发展的,一直是循环的,皇权专制到一定的程度,百姓实在受不了,就揭竿而起,然后那一个比较强的人做了皇帝,他又开始皇权专制。如果不大力打破循环,是不可能前进的。所以才有一百多年来西学东渐中无数先贤、先烈的奋斗。

把“五四运动”与“文革”相提并论是荒谬的
最后我想说一下“五四运动”和“文革”的问题。现在还有一个说法,我经常听到的,就是说“五四”批孔过分,“文革”的批林批孔和它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从“五四”开始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开始断裂了,使中国人不知所从,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文化。我认为这中说法是非常错误,而且是荒谬的。
我一直是“五四精神”的坚决捍卫者。因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不是说1919年5月4日大家上街游行这一下,那是为了巴黎和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爆发点,并且我觉得它的做法,把人家赵家楼烧掉了,不见得是可取的,以后也不能鼓励。但是总的说来,“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从晚清以来,无数仁人志士寻求变革图强之道达到的一个高潮,一个里程碑。“五四”只是一个符号。新文化运动这批人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像胡适、陈独秀、李大钊,还有后来的鲁迅等,都是延续了鸦片战争以来睁眼看世界的先进人物的努力。他们的反传统跟“文革”对比的话,我觉得有一些非常鲜明的不同的特点。
第一,方向问题。“五四运动”的反传统它的方向是向前进的。当时为什么要反传统呢?因为他们感觉到如果那些顽固的旧礼教和僵化的思想,以及风俗习惯的束缚如果不打破的话,新思想进不来,民族无法新生,所以他们特别感觉到需要打破。那么方向是什么呢?很明确,科学和民主。如果传统的礼教不打破的话,科学被认为是奇技淫巧,民主根本说不上,都是在“三纲五常”底下,怎么可以讲民主和平等呢?光是一个婚姻自由,就做不到。所以当时是这么的一种状况下,方向是向民主和科学的。
第二,主要力量。五四的主要代表人物都是传统文化修养非常深的一批知识精英,他们哪一个人不是饱读经书的?你看鲁迅的旧诗写得多好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有很深的旧文化的底蕴,然后才有资格来说什么是应该保留的,什么是应该扬弃的。如果连知道都不知道,现在高唱“弘扬国学”的很多年轻人,我觉得根本都没有念过多少古书,连繁体字都不太认识,就来讲我们应该恢复孔孟之道。我觉得“五四”这批人绝对是从旧文化走出来,才知道它的弊病在什么地方。
第三,从效果上来说,我觉得并没有断裂。实际上他们选择的新文化并不是否定所有的传统文化、所有的传统美德,比如,我的父母辈和师长辈就是受到“五四”精神洗礼的人。我觉得我自己至少间接受益于“五四”,虽然我自己够不上这个年纪,但是我母亲就是这个年纪的人,我母亲因为这样的新文化运动,才有资格上学,作为知识妇女,她是1900年生的,那一代的妇女有机会上新学堂,我也受惠,因此她有了新思想,有男女平等的思想,不会说我是女孩子就在家里呆着算了。我国现在的教育文化,包括许多名牌大学,都奠基于那个时候,是从晚清废科举到五四运动这个时期创立的。
拿我自己来说,我那个时候上学的教育课本,当然是“五四运动”之后的,里面文言文是非常多的。初中一比如说是念先秦的文章,初中二就要选一些秦汉的文章,初中三就要选唐宋的文章,并没有说不让我们念这些东西。我相信我们这一代人得到的传统文化的修养,远比后来要多,所以我觉得并没有断裂,并没有因为“五四运动”提倡科学和民主,或者说打倒孔家店就断裂了传统文化。
还有个非常鲜明的例子,就是那一代知识分子,我的老师辈,三四十年代的大学教授都经受了抗日战争的考验。在民主危亡之际,他们发扬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传统,“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原来他们在抗日战争之前生活是非常优越,日本侵略,大批迁校到内地去,后来连饭都吃不饱,经过了最艰苦的时候,他们都坚持下来了,而起那个时候最出成果、最出人才,所有的教学、科研以及人的骨气都表现出来了。
今年是西南联大70周年,有许多纪念西南联大的文章,我觉得西南联大的精神恰恰是证明了“五四”这一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说“五四运动”的产物,把中国最优秀的传统精神和新思想、新的民主科学的思想结合起来了。所以从效果来说,你也不能够说“五四”是使得文化断裂了。
但是“文革”呢,是完全相反的,首先把批孔和批林放在一块,暗含着又是批周恩来,不知道孔子跟他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这是上层作为一个政治斗争的工具,全民跟着瞎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一批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无权无势,完全是凭着自己的认识,变革图强。因旧势力太强大而需要大声疾呼。而“文革”的批孔是从最高掌权者发动,群众完全是盲目的,服务于高层的权力斗争,与“五四”风马牛不相及。
第二,其方向是走向专制。一头是高度集权,个人崇拜,另一头是群氓的无政府主义。批儒扬法,树立的是秦始皇。
第三,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真的文化的断裂,就是有一代人根本就没有文化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受到教育了,而且对于历史完全无知了,根本搞不清楚了,就剩下几个符号,几个口号,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文革” 受害者这一代人和“五四”受益者那一代人相比,也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是认为“‘五四’搞糟了”这样的一个说法,把“五四”和“文革”批孔相提并论这种说法还是相当普遍。我就要借这个机会,强烈反对这样的一种说法,因为我们现在的民主和科学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所谓科学,我指的是科学的思想方法,用事实来说话,而不是用需要什么样的框架,就必须要说什么样的话。民主就更加不用说了。
我还看到过一篇文章,说一些知识分子一天到晚讲民主和科学,就象祥林嫂一样,使那位作者很厌烦。我今天还要做一次祥林嫂,我觉得就是要提倡民主和科学,当然不仅仅是民主和科学,还不够,但是这两样东西还是五四运动的健将们提出来的,是我们先贤们提出来的,至今还没有完成,同胞们仍须努力。
讲到西化的问题,我觉得中国人不会全盘西化,不用害怕,因为有这么深的根深蒂固的,不管是好还是坏的传统,13亿人不可能全盘西化。问题在于向西方学习什么,是精华还是糟粕,永远是这个问题。我再举一个例子,我听说最近在一些经济发达的地区,有一些特别有钱的人,搞了一些所谓的贵族学校,学费一年好几十万,把自己的子弟送进去,受封闭式的所谓的英国式的贵族教育,包括学骑马等等。他们所想象所理解中的英国贵族会的事情,他们就要学。不知这样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人,姑且不论,但是还有一点,贵族精神里有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为什么英国王子非要去参军?他觉得如果不做这件事,显不出来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无愧于皇家荣誉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现在是女王,那时候是公主的伊丽莎白,也到军队里做最普通的事,皇家贵族有一种责任感,那才是荣誉。萧乾作为唯一《大公报》驻伦敦的记者,写的战时通讯给我印象很深,他写到空袭警报来时大家往防空洞跑,但是就在逃命的时候,他发现英国绅士还是让妇女和儿童先走,不失其风度,他感觉到这样的民族和这样的人不可战胜的。这种的精神才是他们认为的荣誉贵族的精神。我想我国的暴发户家长们都不会想到这一点,结果培养出来的都是纨绔子弟,皮毛都学过来了,可以说非常地道的英文,或者是骑马、打球等等,但是这样的精神就是学不过来。
这只是顺便想到的例子,回到“五四精神”,我认为就是承载了中国优秀传统的知识分子吸取外来文化之精华,以复兴我中华。

演讲者:资中筠
资中筠简介,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原所长,曾任《美国研究》主编,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著名国际政治及美国研究专家。近年来著述多涉及中西文化历史的研究。参与创办《美国研究》杂志和中华美国学会,创立“中美关系史研究会”并任第一二届会长。主要学术著作有:《追根溯源-战后美国对华政策的缘起与发展,1945-1950》、《战后美国外交史:从杜鲁门到里根》、《国际政治理论探索在中国》(论文集主编并序)、《冷眼向洋:百年风云启示录》(主编并撰写第一卷《二十世的纪美国》)等。译著有:《公务员》、《浪荡王孙》、《农民》(巴尔扎克著,法);《啊,拓荒者!》(薇拉•凯瑟著,美,此书再版多次,被人民文学出版社选入《名著名译英汉对照读本丛书》)、《哲学的慰藉》(阿兰•德波顿,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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