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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我与韦政通先生:相濡与相忘-从神游之交到当面之交_儒家-人格-教育-活化-王老师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凤凰网国学  作者:易燕明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核心提示:庄子有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之在世,与人与物打交道,更与自己打交道,其中相忘者无限,因人之时间、精力终属有限;相濡者极有限,一般皆属天伦人伦之最;

庄子有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之在世,与人与物打交道,更与自己打交道,其中相忘者无限,因人之时间、精力终属有限;相濡者极有限,一般皆属天伦人伦之最;相濡与相忘之间者,不多亦不少,总有不能相忘的因由。韦先生于我,大抵属相濡与相忘之间,而不能相忘的因由,最初缘起于我的老师王立新教授的影响,王老师对韦先生执弟子之礼,其对先生的敬意总是自觉不自觉流露于行为、言语和文字之中,从而将先生的侧影带入了我的世界;而先生的身影在我的世界中渐渐清晰,则是在我接触其人其思、有所触动和收获之后。

一、神游之交

未见其人,先见其书,大抵是我与韦先生最初的交往。我最先接触到韦先生的书,是他的《zhongguo思想史》《十九世纪思想史》。记得最初拿到此两书,是刚到武汉大学读博,因为思想的兴趣和毕业论文写作的需要,搜集到了此两书。读此两书的时候,是和其他同类型的书对照来读的,由于个人对先秦思想史的兴趣较浓,对先秦部分的思想史进行了重点阅读,在我个人的感受中,徐复观的《先秦人性论史》、钱穆的《zhongguo文化史导论》以及先生的《zhongguo思想史》,给了我最多的印证和收获。而《十九世纪思想史》一书,由于我当时作的博士论文是《19世纪末湖南维新思潮中的哲学转型》,先生的书可以说是重要的参考资料,所以对其进行了反复的阅读,从中获得了许多以前没有的理解,真的可以说是让人耳目一新,获益匪浅。

写作zhongguo思想史前后时期的韦政通在书房里

先生在此两书中打动我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深刻或独特的见解,还有其治学的立场与态度。我一般是带着一种感恩的情怀来读往圣时贤的书,因为他们的艰辛探索。因此我比较反感以对错为刀、拿古人出气的哗众取宠,也反感站在某种zhengzhi立场去迎合的行径。先生治zhongguo思想史,将客观的梳理和逻辑化的重构、人的立场的价值坚守和现代化的时代要求结合起来,不以今人非古人,不为迎合评历史,不掩其我之为功,不饰其我之为非,引起了我深切的共鸣。往圣时贤,大多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胸襟与情怀,然而所树之心、所立之命、所开之方,是否真有其能,必赖民心之验证与时光洪流之刷洗,其中反思与批判是纠错的必要步骤,亦是使命传承的必要一环。思想错了不要紧,就怕不思不想;反思、再反思错了也不要紧,就怕不去甚至不准去反思、再反思。真正的思想者,是不怕错了的思想者,是不怕反思错了的思想者,是不怕被他人、后人反思与指错的思想者。所以我一直很佩服先生的批判和创新精神,也特别喜欢读他的书。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共鸣,我对此两书的序看得很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以获得敢思敢想的勇气和去思去想的武器……

二、当面之交

往圣先贤,遗人以香,满我心扉,此我之幸也;往圣先贤,已乘鹤去,千载悠悠,此我之憾也。幸运的是,我与先生属于同时代,并有机会见到先生,面谢思想馈赠之恩、耳聆高山流水之音。

第一次见韦先生是2006年4月,华中师范大学何卓恩教授特意邀请韦先生到他们学校讲学,我那时在武汉大学读博,何卓恩老师是王老师的老朋友,还是我博导李维武老师的博士后,所以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师妹,而且何老师还是我见过的一个难以形容的大好人,为人低调,待人极为真诚而热情,平时就对我极为关照,再加上王老师的嘱咐,所以何老师很有心把我引荐给韦先生。记得当时第一眼见到先生的印象,就是身材虽不高,但精神矍铄,面容和蔼慈祥,极有亲和力,而且眼神很有睿智,极有大思想家的风采。当时华师和武大隔得很近,走路也就一二十分钟的路程,其实我完全可以天天去看望先生,和他交流,但是非常不凑巧的是4月份正是我毕业的前夕,论文马上要送出去盲审,我心急如焚,压力大得不得了,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境地。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什么心情出门。所以虽然先生在华师住了近半个月,但我并没有见过几次,而且由于当时没有记录下来,在一起的几次记忆也变得非常模糊。

2006年4月,韦政通先生应武汉大学邀请前往讲学,期间在武汉大学李维武教授陪同下,前往家中看望老友萧箑父教授

记得中间听了一场先生的讲座,讲座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但是先生在讲座中间穿插的一些对历史伟人的评价,很是给了我触动。先生对历史人物,对历史文化,包括对社会人生、对人类的前途和命运都保持理性的精神和客观的态度。他批判儒家,对历史人物也往往保持客观的评价,既充分肯定他们的功绩,又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弊端,和我以前看他的书时感受一致,而如今是面对面的接触,自然感受更深刻。

过了几天,王老师从深圳大学过来看望先生,喊我过去吃饭,就是先生和他以及何老师,再加我,一起四个人,终于有机会和先生这样近距离接触了,越发感觉他非常的幽默风趣,和蔼可亲,一点也没有思想家的架子,让人有非常亲近的感觉。但我一向不善言辞,又第一次和他接触,并且是这样的大思想家,我还是比较拘谨,不太敢说话,但是他们三人都聊得很欢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还记得王老师说那顿饭必须他请,如果不请,就显得为富不仁了。因为当时王老师刚去深圳大学不久,他这样一说感觉去了深圳大学就变得好有钱了,大家都为王老师的幽默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为老师去了这样一所既能改变经济状况又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大学而由衷的欣慰。吃完饭,我和他们一起去宾馆小坐了一会,然后先生讲起了和王老师结交的经历,先生如此提携年轻人,厚爱年轻人,给年轻人机会的做法让我很感动。王老师在武汉待了好几天,但后来因为我忙毕业论文,就没有再过去了。

王老师走后的某一天,何老师想陪先生去逛东湖公园,问我有没有时间去,这么难得的相处机会,我爽快地答应了。就先生、何老师和我三人,这次我终于不再那么拘谨,而是比较自然地与先生交流了。东湖公园的风景很美,据说以前毛主席每次来武汉下榻的东湖宾馆就坐落在东湖公园里,我们边欣赏边聊着天,聊人生,聊学问,我也就一些当时毕业论文的问题向先生讨教,先生都是耐心而又中肯地帮我解惑。我们还在东湖公园里面吃了一顿饭,整整逛了一天,只可惜具体谈话细节我都不记得了。其实读大学时我也有把一些人生经历和人生感悟形成文字的习惯,但越往上读越觉压力大,尤其读到博士后,毕业论文压得人喘口气都难,根本无心再写这些文字,一天到晚就是找资料写论文,常常觉得写其他文字就是浪费时间,所以那样一段难忘的经历都没有记录下来,而如今再去回忆,再去写,却是记不起来了,情感的体验也差了许多,想想真是遗憾而又内疚。所以,以后我一定要把一些重要的经历形成文字,既可以作为一种回忆,也是对自己情感的一个交待。

后来,何老师跟我说先生在台湾一直保持着每天吃一个木瓜的习惯,但武汉这边很难买到正宗的木瓜,让我留意一下。我听了以后,基本每天傍晚都利用吃完饭散步的时间,去武汉大学旁边的各个水果摊搜索,但每每老板信誓旦旦地保证是台湾正宗的木瓜,拿过去给先生看,先生却还是直摇头,弄得我很抱歉,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而且我当时也很好奇,到底台湾的木瓜是怎样的呢?味道又是怎样的呢?再后来,先生要回去了,相处这么久,我想应该送点什么东西给先生呢?绞尽脑汁思索了好几天,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最终决定买一件衬衣,因为我看先生每次都是穿着衬衣,还戴着领带,然后再加上外套,非常精神而且整洁,所以我就去商场把衬衣看了一个遍,反复比较才挑了一件,然后当晚就送到了他所住的宾馆。先生看到了我给他买的衬衣后很感动,很高兴地收下了,并把他的电话号码写给了我,要我有事可以打电话给他。我也很感动,当时也决定要多打电话问候先生,但是后来工作成家生子,每天都是忙得无头无绪,当然更主要还是自己胆小,不敢冒昧,生怕打扰他老人家,所以就此别过后,一直就没有主动联系,想想真是惭愧而又遗憾!

第二次见到韦先生,到了2014年11月,王老师为了庆贺先生八十八岁的生日,特意举办了“人文思想与人文教育研讨会暨韦政通先生八十八寿诞学庆活动”,还邀请了韦先生结交的许多好友,气氛非常热闹。我们到达时候已经傍晚了,所以放好行李,就直接下去吃饭,先生早就已经坐在桌旁了。八年未见,先生一点也没有变,还是精神饱满,活力十足,我想这主要是先生的心态一直保持年轻的原因。看到先生,我赶紧过去打招呼,我以为他肯定认不出我来了,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说我是在武大读博的那个学生。我真是分外感动,又很内疚,内疚这么多年没有跟先生联系。由于这次是一个以先生为中心的学术会议,两天的时间先生安排了三场讲座,基本上讲座完,吃完饭后先生就要休息,再加之来了许多先生的朋友,所以我基本没有多少时间跟先生私下交流。虽然没有和先生私下交流的机会,但能再次亲密接触,聆听教诲,就已经倍感知足了。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餐晚饭后,王老师为了活跃气氛,就叫大家唱歌,不知是谁唱歌时,韦先生竟跟着节奏手舞足蹈起来,而且很投入陶醉的样子,大家无一不佩服先生年轻的心态以及活力,八十八岁了,但是比我们还有活力,还有追求。先生就是这样,给我们的远远不止是思想的启发,更从人格上感染我们,他是真正做到了学问和人格合一,真正的“知行合一”。

2014年,88岁的韦政通教授仍在在深圳大学热情洋溢地讲学传道

记得先生的前两场精彩演讲是以“活化人格教育”为主题。所谓“活化”,就是要使传统儒家的人格教育,在新的时代环境下重新鲜活起来。先生认为,当代新儒家,将儒家作专门的哲学学问进行研究,使传统儒家思想正式进入现代学术殿堂,延续和发展了儒家“格物致知”的“闻见之知”的传统,做出了永世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但是,作为儒家根本命脉的“诚心正意”的“德性之知”的传统,却在今日的zhongguo社会里萎靡不振,急切需要复兴和进一步弘扬与发展。人格教育,从来就是儒家最主要的现世目标,人格教育如果萎缩,儒家的活力就会渐渐丧失,儒家的实际效用也会极大地减低。因此儒家人格教育要做到“双轮并转”,即让儒家的“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的两个车轮,同时转动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把儒家的传统,全面深入地继承下来,发展开去。

先生认为,要活化人格教育,首先要活化人格教育的目的与内容。他将美国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的体验方法,跟传统儒家的教育方法做了比较,指出现代意义的人格教育,是对孔孟传统“成德之学”的推进。传统儒家的教育目的,是让所有的被教育者,都成为有道德的人。现代的教育,不仅是要求成德,而且更要重视包括生理、心理、德行和行动能力等诸多方面在内的人格内容,应当使所有被教育者成为全方位发展的健全的人,每个被教育者,都要成为他自己。

先生认为,要活化人格教育,就要有活化人格教育的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是“做自己”,就是“跟着感觉走”,就是真实面对自己,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社会人生。真实的面对自己,就是儒家的“诚”,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社会人生,就是儒家的“信”。诚是本体,信是功用。没有本体就没有功用,没有功用,本体也会在萎缩中渐渐消亡。无诚则无信,无信亦不诚。先生的“做自己”和“跟着感觉走”,是对传统儒家“诚信”原则的创造性诠释,这种鲜活的诠释,为当下“活化人格教育”,铺垫了新的方法论基石。

第二个方法就是打开诚实心灵,开放与他人的情感交通门户,祛除“防护壁垒”、无端防范他人的狭隘心理。任何人的诚恳交流,都来自各自的坦诚相待,天天防备别人,不信任他人,就不能真正了解别人,从而也就达不到真诚相待的目的。先生还强调:要学会聆听,不要还没听完人家讲话,就先做价值判断。先做价值判断,就是固步自封,就是自以为是,就是设置与他人亲切交谈的森严壁垒。同时,也不是与他人交流的真正平等的心态。在这种心态的导引下,理解和互相学习,就成了实际上的空话。

第三个方法就是罗杰斯的“非指导性教学”方法,在教学中营造出非比寻常的ziyou气氛,让学生的感受触机而发。先生以为罗杰斯的此种观念,特别类似于zhongguo佛教史上禅宗大师的教人之法,类似于儒家书院传统的启示之法,可以达到教学相长的效果——人文教育的从事者和接受者,都可以在人格教育的实际过程中受益。

先生的这两场讲演,无论对人格教育的真正实施,还是对古典人格教育的进一步深化,都具有极强的历史传承意义和现实指导意义。先生的活化人格教育思想,亦和我对儒学的本质是“为己之学”的理解极为契合。所以每每听先生的讲座,都觉得是一种享受,不忍结束,从不觉得无聊枯燥。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感叹“同予者何人”,同予者不是没有,而是茫茫人海,相见不识,而我何其幸矣。

先生第三场演讲激情澎湃,将自己将近九十年的人生历程,做了简洁生动的回顾和总结。从原始混沌的自然生命,到“理想的火焰”引领出的理想的生命,再到“思想的探险”驱动出的思想生命,先生一生扮演了学者、思想家和知识分子三种社会角色,写出了近千万字的著述。这样的讲述更是给人以震撼人心的力量,点燃了各位在座朋友的激情和斗志,还有一位年轻朋友在谈感受时都忍不住啜泣,足见先生对年轻人的感召。

这次见到先生,不仅再次感受到他思想的火花,他对现实的思考,对传统文化出路的探寻,更是被他年轻的心——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所感染,也被他不断追求、不断进步、不断超越自己的一生所鼓舞,也为他厚爱年轻人提携年轻人的慈爱之心而感动。尤其是他说自己近三年半看了八十九本书,而且每本书都做了详细的笔记,并写了几十万字,把自己的思想又推到了一个新阶段时,我真的觉得极为震撼,也为自己汗颜, 因为这些年来,为了抚养小孩,有种被生活琐屑压垮的感觉,离自己的初衷越来越遥远,听了先生的讲座和人生经历,确实有种点燃起自己人生理想的火炬的感觉。

和先生的交往,淡淡如水,然于我而言,则是受益良多。先生对我思想的启迪、人格的感召,往往都在“润物细无声”之中,这或许就是先生以身化道的“活化人格教育”吧。

(作者现供职江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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