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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品生活网:先生之风:如果你当年有这样一位语文老师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来源:凤凰网综合  作者:黄耀红  版权声明,必须查看=>点击进入




国字脸,戴眼镜,目光温和,举止儒雅。

那就是吴稷曾先生。与他的初次相见,在益阳师专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

那时,他五十出头,如日中天,乃传说中的百年名校长沙市一中语文教研组长,蜚声全国的语文名师。

快三十年了,当年先生来考察的那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如今鬓已星星也。每当回想起那个丁香花开的上午,便觉时光如一条曲曲折折的江南雨巷。

不早,也不晚,先生正好出现在我青春的拐角处。

 

 

一九八九年,我从益阳师专毕业,分配至长沙市一中。诚如老校长马清泽先生所言,这里是一片大森林。我以一介专科生仄身其间,除了感恩,亦多有卑怯。

一直记得开学不久后的那节公开课。

上课铃一响,一拨人齐刷刷坐到了教室后排。吴老师坐在角落,镜片上的反光,忽闪忽闪。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

我的声音仿佛飘进虚空,哒哒哒的板书声清晰可闻。安静一寸一寸加深,空气亦渐渐变得沉闷。我的背上,微微冒汗。

终于下课了。孩子们如释重负,哄然如鸟散。吴老师候在办公室,像座弥勒。他翻开听课笔记,对其他两位新教师的课,分别作了点评,却没有说到我。我傻呵呵地暗自庆幸,以为是逃过“一劫”。

正想逃之夭夭,吴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今晚你来办公室,好吧?我再来听听。

就在那栋老式办公楼里,墙上挂一块小黑板。我讲,吴老师听。听过一小段,他摘下眼镜,叫了声暂停。

小黄,文字都是有气息的。你看这里,孤身一人的屠夫,置身荒郊野岭,又逢暮色苍茫,两只狼步步紧逼,穷追不舍。这样的氛围,我们是不是感到其中的紧张一层胜过一层?叶圣陶先生说,“入境始与亲”。你今天的课,拘泥于解词析句,学生没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啊。

豁然开了天窗,羞愧却到了耳根。想起白日的教学,那哪里是两只“狼”的步步为营呢,分明是一只“羊”的慢条斯理。

就这样讲讲评评,直至夜深花睡。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晚风中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明月照着一长一短的两个身影。

吴老师成了我的“师傅”。可他并不像“师傅”,对于一堂课,他从不说该怎么上,往往只在关键处启发几句。

大概是一年之后吧,有一堂全市青年语文教师赛课,教学篇目取自课外读本,题为《绿叶》。试教时,学生提出一个极好的问题,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我只想着教案里的流程,并没有太在意那个精彩的生成。那天课后,从没有见吴老师那么急急忙忙找我:“嗨,刚才那么好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不‘就着学生来’呀?”吴老师身材高大,又微胖,他忽而从桌前站起来,像顺水推舟一样。

“就着来”是长沙方言,意即课堂里要因势利导,不囿于文本与预设,敏锐地感知学生的思维方向。

多年之后,我一直记得吴老师当年的那个手势,仿佛那下面有一条奔涌的江。

吴老师对课文总有独到发现,却从不要我照着他的观点与方法来。有一次,我上公开课《枣核》。听过试教之后,他意外地和我拉起了家常。他说,年岁越大,就越想回老家看看。和我一样,他老家也在长沙县。那里有座影珠山,他常常想念那里的老屋,小路,溪流与秋天的银杏。一个人的乡愁,往往在一些细节里,在寻常的物事中。像课文《枣核》,这里写到庙会啊,杨柳啊,明月啊,在一个海外华人心里,那都是最具zhongguo文化内涵的意象咧。所以,你的教学,得在品味言外之意上下功夫。

吴老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抹斜阳正打在他脸上。那一刻,我仿佛听见萧乾的内心在文字里有了回声。我忽而懂了,这就是由“文心”看见“人心”,就是文学阅读中的“明心见性”。

多年后,我师从周庆元先生读博士,研究百年中小学文学教育史,吴老师的话语常常在那些清寒的夜色里醒来。

 

 

我进长沙市一中的时候,吴老师在湖南乃至全国中语界,早已遐迩闻名。常有各地语文同仁慕名,不远千里而来。我因入室弟子之便,近水楼台先得月。

听吴老师的课,严谨中有开放,变化中见ziyou。在他的课堂里,爱如春风化雨,思如清溪出涧,境若百川归海,仿佛苏轼为文,“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听吴老师上朱自清的《绿》。那天,吴老师还特意系了一条浅色领带。他站在讲台上,亲切,儒雅,亦如惠风和畅,再加之目光顾盼,板书灵秀,话语温和,整个课堂仿佛都泛出油油的生命绿意。

吴老师上课,始于学生质疑。讲台下伏着的男生女生,因为他的循循善诱,一个个站起来。对这群训练有素的高中生来说,课堂为他们而存在。他们以疑问面对文本,以思想叩问思想,以发现表达主见。

每一个声音里都响着自信,而每一种见地都溅起回音。整个课堂,没有看见一丝卑怯的躲闪、沉默与嗫嚅。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仿佛站成了一棵棵独立的树。在吴老师满面春风的启发下,树上的花朵次第开放。

“不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这就是吴老师的课堂。他从不被教参“画地为牢”,更不在一己之见里“故步自封”。他所看重的,永远是平等对话中的每一个鲜活生命。他怀抱“目中有人”的朴素理念,自觉地将语文课的重心由“教”转向“学”。于是,他的课堂里没有僵化的结论,没有肤浅的标签,而永远是“开窗放入大江来”,“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的阅读教学就是一片绿色的春之原野。如切如蹉,如琢如磨,而人的思维和情感,语言与人格,都在那里同生共长。

吴老师的课打得很开,常常纵横驰骋,却从不天马行空。他的课堂始终贴近语言的“大地”,指向文字的“正道”。看他的板书,永远不乏细酌慢品的文眼字眼,亦不乏经典语言的细细涵泳。

疏可跑马,而密可走针。吴老师以其聪慧的天性和自我成长的切己体验,得以窥见语文学习的堂奥。他的语文课既彰显现代教育的主体性思想,又始终立足于“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传统根基。

吴老师的课,返本开新,守正出奇。他那张方正而生动的国字脸,亦如其精神面相。

1992年作者与吴稷曾先生摄于张家界

 

 

几十年来,吴老师的岁月里总开着一瓣古典诗心,流着一脉汉语雅韵。

他的文字亦如脚印,大多印于语文教育的探索之途。偶有遣意抒怀,均发而为诗。参观田汉故居,他想起这位国歌词作者的一生遭际,叹道:“轻挥彩笔卷风云,艺苑青葱满目春。一曲狂飙惊宇宙,可怜难救作歌人。”读《红楼梦》,他想起曹雪芹先生生前的寂寞与苍凉,咏曰:“冷粥蓬门秋夜雨,殇儿破被灶头冰。丹忱蘸血临霜写,白眼凌空向俗横。”……

更多的时候,他则像徐特立先生一样,让那些平平仄仄的格律与绝句成为他与学生的对话方式。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春时节,学生提醒吴老师兑现承诺,带他们去游览岳阳楼。可当时的天气尚不宜春游。吴老师便在黑板上写了一首《答同学》的小诗:“洞庭犹是寒流涌,绿隐花藏春到迟。待到清明花斗艳,登楼同读杜陵诗。”哪里知道,一向被吴老师鼓励要敢于质疑的学生纷纷指出此诗中的“杜陵诗”不好。为什么呢?岳阳楼因范仲淹的“记”而出名,登岳阳楼自然要吟诵《岳阳楼记》。学生并不是不喜欢杜甫,一千多年前那种“凭轩涕泗流”的痛苦忧伤,与当下心旷神怡的春游心境亦不相契。第二天,黑板上便出现了《试改吴老师的诗》:“洞庭犹是寒流涌,绿隐花藏不见春。待到清明花斗艳,登楼同读范公文。”

这只是吴老师与学生诗书唱和的一个缩影。几十年间,他始终站定一个终身学习者的立场,以读写丰盈生命,更以一个研究者的姿态,拥抱时代,走进学生的内心。

有一年,他应邀赴湖北给初中学生讲作文。在那个几百人的会场,吴老师三言两语就找到了跟孩子沟通的“密码”。

“同学们,你们见过我吗?”大家摇摇头。“上完课之后,你们认识我吗?”大家又点点头。“那你怎么认识我的?”“我们都记得你的样子啊。”“呵呵,对,我们今天就想学习外貌描写”……

之后,他要求每个学生都用文字给班上的某一名同学“画像”,不道出其姓名,当众朗读后让大家“猜猜他是谁”。评评议议之后,最后全班“给新来的吴老师画像”……

先口语,后写作,一切来得那么自然。近20个孩子走上讲台口头作文,猜测的过程更是笑声不断,高潮迭起。创意缤纷绽放,文字艳惊四座。吴老师内心清楚,那课堂来得如此不易。如何在作文教学中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他已在这条路上兀兀穷年。

在一中的教师大会上,我曾听过吴老师关于作文教改的分享。

在他班上,学生面对一轮月亮、一节树根、一个数字“0”,往往会激发极广阔的发散思维与求异联想。那种“和而不同”的课堂文化,那种“独立不羁”的ziyou表达,曾令我深深羡慕那些有福的学子。后来,我在校友文集里读到过考入北大中文系的学生给他的长长来信。

我相信,在无数学生的生命中,吴老师一定是那个改变人生的“重要他人”。问世间,还有什么样的价值,比影响“人”更深刻,更长远,更美好呢?

 

 

孕育奇迹的土壤,往往都是生活的日常。

吴老师并没有很高的学历起点,但一辈子“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知止而有定,宁静以致远。这些成就了他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长沙市一中语文组,历来卧虎藏龙。盛名之下,吴老师一点都没有清高之气,相反,他的好脾气亦如天生。那么多年过去,我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未见他与人红过脸。他不争名利,不论是非,不唱高调,永远都那么从容,那么谦逊,那么淡定。

一九九六年,于中南片语文年会上,我代表湖南执教公开课。吴老师带我前往海南。当时,我上的是《寓言二则》。最后一个环节有我的一个创意,即让学生欣赏两幅画之后创作一则寓言故事。画很简单,都是班上学生的作品,一为《帆与船》,一为《大树与小草》。

那天,我的课安排在下午第一节。没想到,就在我们由宾馆去会场的路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那画被人偷走了。当时,两幅卷起来的画作,插在吴老师的背包里。或许是吴老师的文质彬彬误导了小偷吧,他以为那是什么值钱的名画。眼看着就要上课了,教具却不翼而飞。吴老师急得来回寻找,却无功而返。我一时情急,竟也怼了吴老师一句。他却像没听到似的,一个劲安慰我。进到会场,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小黑板,气喘吁吁地搬到我面前,嘱我赶紧用粉笔画来代替。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海南之行,公开课的记忆已然模糊,吴老师的君子修为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沉稳和淡定轻轻化解了那场“意外”,我的课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这堂课,海南师院文学院时任院长文达三先生特地找到我,真诚地表达了他欲引我至高校的殷殷美意。

 

 

每个人,都是时间的孩子。

风风雨雨半个多世纪,吴老师由一个偏居乡野的小学教师成长为全国著名特级教师,成长为新时期中学语文教育的标志性人物。他守望的是“苔花如米”的青春少年,书写的却是“牡丹花开”的生命传奇。

他,是我心中真正的先生。

历史的风雨来了,他以沉默和隐忍表达着理性;时代的机遇来了,他又以责任与使命拥抱着青春。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不跟风潮,不骛虚名,始终以一方书桌、三尺讲台安顿人生。从自编教材到课堂建模,从阅读课堂到作文教学,从学科建设到人才培养,先生始终结善缘,交同道,特立而独行。

一直很喜欢先生名字里的那个“稷”字,稷麦青青地,社稷苍生福。那是一个与稼穑、与耕耘、与内心虔敬相关联的神圣意象。

吾师吴稷曾先生,一辈子怀着对土地与五谷的敬重,日将月就,春种秋收。而今,先生年逾八旬,将一辈子在语文教育上的探索、思考与成就,结为一集。面对如此丰厚的岁月馈赠,学生实在不敢妄评一字,相信读者诸君自能开卷晤对,会心不远。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半个多世纪时光荏苒,吴老师是在守望校园的青翠与饱满,何尝又不是在拥抱社稷的春天和远方?

来源:“非常教师”微信公众号fcjs2014 

原标题:先生之风 ——写在吴稷曾先生《我说语文教育》之后






 
关键词: 语文 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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