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是一部举世闻名的中医药学巨典。自此书问世400多年来，不独国人对它崇尚备至，奉为“士大夫家有之书”，就连西方汉学家节译的《本草纲目》，都被英国科学家达尔文作为著述《物种起源》的重要参考，并称之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这样一部伟大典籍的全文英译本，近日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这不能不说是我国翻译界的一件大事。
日本在20世纪初开始翻译《本草纲目》，几经周折，终于于上个世纪70年代将该书全文译成日文，冠名《国译本草纲目》，震惊世界。那是日本政府巨额投资，经过几十年和几十位学者的共同努力完成的。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样一部皇皇巨典的全文英译本，竟是由我国一位学者独立完成的。
他就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罗希文教授。
记者：据史料记载，李时珍为著《本草纲目》，先是“读书十年，不出户庭，博学无所弗窥。”后又“采访四方”，“远穷偏壤之境，险采山麓之华。”听说您为译《本草纲目》，坐了许多年的冷板凳，以至于后来衣带渐宽，老同学见面都不敢相认。这项工作的艰巨性表现在哪些方面？
罗：的确有过几回“‘同学’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事。首先是《本草纲目》的巨大篇幅。光是对内容的编类和编制索引以适应现代科学的需要就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其次，此次全文英译是全方位的考证。每一句经典文字，遇到问题要查阅大量文献。原文中也有一些失误和错讹。为了对读者负责，都一一做出了订正和注解。再次，中药名在现行的翻译中出现混乱现象。本着对科学负责的态度，所有药名的翻译，全部采用拼音—拉丁文—英文对照的方式，以保证译文的准确性。为了便于读者研究，书后包括八个索引，其中有中药名英文名称、中药名拉丁文名称、中药名汉语拼音名称、引用书目名称、全部方剂索引、引用地名索引、古代官职名称等。因此本书不但是一部严肃的《本草纲目》全文英译本，也是一部可以用来研究的版本。我已经竭尽全力，但不敢称尽善尽美。我一个人苦干10年，仅有几个打字员和资料员相助。李时珍30年著述，全文翻译这一巨著，也要30年，其中疏漏之处有待来日完善。
记者：这部译著摞起来一尺多厚，堪称巨著。请您谈谈您翻译这部书的过程。
罗：这部译著共六卷，600多万字，正式开始翻译用了10年，前期准备工作有20多年了。自1968年我从对外经贸学院英语系毕业后，受前一辈名医的熏陶和影响，并目睹中医药治好癌症和西医已宣判死刑的疑难重症时，真正发现了“中医药是伟大的宝库”这一真理。我又是学英文的，便立下翻译中医典籍的志向。中医药学是伟大的科学，中国人受益于此几千年，现在是让全世界人民受益的时候了。决心一下，便开始了长达30年的战斗。除了巩固英文，广读中医药学典籍，还精研古汉语，拜师学习。从医术上讲，我可以算得上20世纪初期伤寒大家陈慎吾大师的再传弟子。早在1979年至1982年就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专业期间，我就曾翻译了中医学的经典之一《伤寒论》。30多年来，还独立完成了《金匮要略》（已出版）、《黄帝内经》、《医方类聚》、《东医宝鉴》等中医经典的英文翻译1400万字，为《本草纲目》的翻译奠定了基础。
记者：《本草纲目》全文英译本在没有政府巨大投入的情况下，由您一人独立完成，简直不敢想象。难怪人们称您为“当代愚公”。在“挖山不止”的10多年里，有没有“智叟”在一旁大惑不解，甚至冷嘲热讽？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您？
罗：由于《本草纲目》涉猎多种学科，材料收集上自远古，近至明代，翻译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大多数学者知难而退。长期以来我们向西方传播中医药学的经典著作的努力微乎其微。由于《本草纲目》内容太重要，西方并非视而不见，汉学家们曾英译过《本草纲目》的部分内容，但大多为药物治疗学方面的内容，对于难度较大的历史、文化、科学、博物等方面的内容则付阙如。因此，我30年前立志让中医药典籍走向世界，就是看到在这方面我们的工作太薄弱。而由于我个人兼具了英文、中医理论和古文三个领域的特长，这项工作历史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当然，要做成一件事情，总要付出种种代价，包括被周围的人曲解。每当这时，书中蕴涵的科学精神和求实态度便让我心平气和，坐冷板凳有如稳坐钓鱼台。对于别人对我的评价实在没有时间去想。说实在的，能够完成《本草纲目》的翻译工作，要感谢《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精勤不倦、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不断给我注入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幸运的是，我的工作终于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视，从此不必一个人青灯黄卷，而是要形成一个群体，为弘扬中国经典于世界开辟新的局面。
记者：中医药学著作汗牛充栋，古今遗留下来的著作达万卷之多，与儒家经典、道教经典和佛教经典并称中国文化四大宝库。《本草纲目》在中医典籍中并非最突出的一部，为什么它的影响如此之大，被认为是中医药学理论著作在全世界立足的奠基之作？
罗：《本草纲目》具有其他医学经典所不具备的特点。这部书从编辑体例到内容，最接近西方自然科学，因此最容易被西方科学界所接受。达尔文赞誉此书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不是没有道理的，欧洲最著名的植物学家林奈也对李时珍的植物分类法大加推崇。《本草纲目》博大精深，包含了医药学、矿物学、植物学、动物学和博物学的知识，并广泛涉猎古代文学、史学、地理学、物候学、中外医药交流史、动植物分类学和文献学，是西方研究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文化历史和医药学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献。
因此，《本草纲目》全文英译本的出版，受到国内外科学界的重视，也是因为从世界的角度看，它是最有意义、最容易理解和最能接受的。如果能够借此改变西方人士对中医的偏见，从此对中医刮目相看，我会感到极大的慰藉。
记者：专家认为，随着中医药学理论被介绍到世界，国际医学领域将会诞生新的门类。您是国家级专家、国务院政府津贴获得者，还曾在美国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夏威夷大学和英国剑桥大学等西方大学做过访问学者。从中西文化的比较和融合来看，如果中医介入世界医学的研究和发展，是否将催生出世界新医学？
罗：《本草纲目》全英译本的出版，将让世界认识到全人类的文化遗产中也包括来自东方的重要内容。东方的学问在人类发展中岂止是不可忽略，简直是不可或缺。
其实，西方科学界和哲学界早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们翘首以待，希望中国人尽快赶上来。诺贝尔基金会董事长早在1988年在谈到对中国科学技术的整体评价时说过：“中国的科学发明创造有悠久的历史。我本身是研究医学的，所以对中医特别感兴趣，我希望了解中医近期的发展。”由此可见，世界对中医学的殷殷期待。
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中医尽快介入世界医学的研究和发展，必将催生出世界新医学。我不敢说一部《本草纲目》的英译本的出版，就能让全世界迅速理解、掌握中医药学，但它至少已经能够让全世界科学家坐在一起，将东西方医学统筹起来研究人类健康的大问题。那么，世界新医学的诞生将包括中国人的智慧。
作者：温红彦
